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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战士们站在冰冷的齐腰深的河水中,一动不动地肩扛着沉重的铁管,咬着牙齿坚持着。每个接口需要焊半个小时,最结实的小伙子也撑不住,大家咬着牙挺着,动也不敢动,一动,焊接口的精度就有误差了。七连张连长瘦得只有八九十斤重,左腿施工时受过伤,肌肉萎缩,比右腿细,走路一拐一拐的,他带头跳进河里扛油管,还从身上扒下防水衣给战士穿。副连长有心脏病,推土机过河,一块大石头卡进履带的齿缝,陷入了泥坑,他叫战士回去吃饭,自己跳进零下十几度的冰河中,拆开履带,把石块取出来。上来时,冻得牙齿咯咯直响。

最惊险的是沱沱河上的“猴子捞月”,电焊工用绳子捆住腰,悬身倒挂,手持焊枪,将贴在桥身边的油管一个口一个口地焊接起来。河中心搭了一排摇摇晃晃的架子,抬钢管的人像走钢丝似的小心翼翼。一阵狂风吹来,战士袁德富跌进了汹涌的波涛!电焊班的十一个人喘着粗气,手脚倒挂,在风浪中催开菊花般的弧光。一个接头焊下来,四肢酸疼,眼冒金星,汗湿衣衫,累得浑身散了架。

挖沟的部队是西藏军区的一个步兵团,他们也不轻松,虽然有几台挖土机,但穿山越岭,靠的全是钢钎铁锤。一米多长的钢钎一直打得只剩下二三十厘米,铲土的铁锹磨成了小锅铲,干了三年,挖土石五百多万立方,这些土石方可以筑一道两米高、两米宽,从拉萨到北京的堤坝!

那段时间,每个人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到这条管线上了,没有人探家。有个排长结婚多年没有小孩,他媳妇来看他,他埋怨他妻子“凑什么热闹!”一连二十几天,他天天早出晚归,夜里一回到帐篷就打呼噜,妻子悄悄抹眼泪。她收拾了包袱头也不回地走了,干部战士留她,她留下一句话:“这不是女人来的地方!”

越过雪山,越过沼泽,拉萨河像青龙咆哮!两岸陡壁悬崖,巨石张牙舞爪,卷着冰块的雪水白浪滔滔。壁虎般地贴着石壁移动,猿猴般地攀附草木移动,施工器材肩扛背驮,用粗长的绳索拴住油管,用粗长的绳索拴住腰部,慢慢地溜放到十几丈深的河里。站在齐腰深的冰水中,八个人大吼一声,将黑色的八百斤的油管扛上肩头,喊着雄壮的号子,一步一步地朝河对岸挪动。原始的高原,原始的劳动。一步一步,一镐一锤,从原始走向现代!

凝聚着万余名建设者热汗、热血甚至生命的现代化的格尔木——拉萨输油管线通油试验一次成功!拉萨隆重集会。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和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部。总政治部、总后勤部从北京发来贺电贺信!

欢腾的空间仅局限在世界屋脊的一角,作为一项国家的重点工程同时作为一项重要的国防设施,当时除建设者外,是鲜为人知的。直到通油十一年后的1987年,才像报道从地下发掘出贵重文物似地在《解放军报》刊出这条油管的有关消息。于是中国军队中唯一的一支管线部队的故事和埋在永冻层的油管一样,第一次被世人所瞩目。

3.人往高处走

当金色的哈达把拉萨和北京连起来的时候,全力支持修筑青藏公路的彭德怀元帅,从北京来到了青藏高原。

“人往高处走啊,高原宝藏多,白娘子也到昆仑山上来盗灵芝草!”环视莽莽群峰,他兴奋地说。

海拔上升到了5200米。随行的人都戴上了氧气罩,唯独元帅不要,他觉得没有什么不适的反应。有人要他吸氧,他推开说:“怎么回事?我一点感觉也没有。”他笑了:“我大概是个低级动物,搁在什么地方都行!”

朴素是他的本色,解放帽,旧棉鞋,制服上打着补丁。元帅爬高山、走戈壁、看油田、进帐篷,一路风尘,兴致勃勃。看到天然气和温泉,元帅说:“天然气能不能炼铁?温泉接过来,冬天可当暖气,还能种菜!”

得知高原上有多种矿产,他高兴极了:“这里是聚宝盆!”元帅向往跃马扬鞭的战斗生活,他说:“我的命不好,一解放我就想在西部搞建设,但没有如愿。北京、天津人家建设好了,你搬进去住,有什么意思?自己煮的饭香!”

他指着大片的戈壁沙丘:“要开荒,要种树,要搞农业!”

元帅要上昆仑山,他口袋中装着一封信。昆仑山中有一批从山东转业到这里办硼砂厂的海军,他们遇到了困难,他们向国防部长彭德怀写信。

元帅跳下车来,风沙迷住了他的眼。他扑打着身上的沙土,走向土坯泥墙的工厂。“同志们辛苦了,你们写给我的信收到了!”他大声地向迎上来的同志们问候。

握手,交谈。元帅蹲下身来,从地上抓起一把黄沙,深情地在手掌中搓揉着。“这里苦,这里干燥、荒凉,连草都不长,你们刚来,生活上有不少困难,这不怪你们,是领导没有安排好。可是,这是我们的国土。我相信你们都是好样的!”

热泪,掌声,劈波斩浪的士兵在西部高原扎根了。他对随行的有关领导说:“要把转业军人的家属接来,一起参加生产,才能安家立业。人的性要求都在二三十岁之间,因此要动员大批女孩子来。没有女性,不成世界嘛!”

登上昆仑山,遥望蜿蜒远去的巨蟒般的公路,元帅说:“好好干,把这里建设得更好!”

第二年,元帅去了庐山,在那里他蒙冤受屈。从7月13日傍晚到14日凌晨写成的一封“意见书”,为他自己编织了一顶“反党分子”的帽子。因而,他没有条件和机会实现他在昆仑山上许下的诺言:“过几年我再来看你们!”

元帅没有再来。人民把他的期望变成了现实。

像四海为家的吉普赛人一样,劈山开路的基建工程兵用浩浩荡荡的大篷车队拖着他们笨重而杂乱的家产,来到青藏高原扎下一个又一个的帐篷部落。

青藏公路的通车象征着人类在世界屋脊对大自然的一次征服。然而,顽强的自然之魔不承认它的懦弱,它动用了各路鬼怪神妖——风霜雨雪、雷电冰雹,还有洪水和不断的地壳运动进行抗拒,使这条世界上最高的公路翻浆、塌陷、隆起、断裂,制造着苦难。坎坷和风险。由于50年代初期的经济和技术条件的局限,沙石路面的109国道青藏段弯多坡陡,有的路段类似简易便道。

像一头衰老了的骆驼,青藏线已经无法承受每天千百辆载重卡车在它瘦弱而多病的脊背上隆隆压过的重负。改建青藏公路的繁重任务历史地落在基建工程兵的头上。

踏着慕生忠将军的足迹,征尘未洗的士兵,在青藏公路沿线奏响了雄浑的工地交响乐!

开山炮又一次唤醒了昆仑山。用沙石填高路基、拓宽路面,使坎坷成为坦途。小推车来回飞奔,铁锤声叮叮当当,冒着白烟的导火索即将烧尽的时候,四川兵张朝江发现刚入伍的回族新战士还在装石。他飞跑过去,一下把新战士按倒在车旁。惊天动地中,飞进的石块击中了张朝江!

这是基建工程兵部队修整青藏线的第一位献身者。劈山开路的征途上,哪一程没有忠贞的路魂?巴基斯坦吉尔吉特市的烈士陵园中,长眠着130多名为中巴友谊而献出了生命的中国士兵。从茫崖到且末、阿尔金山南北,倒下了多少青春的身影?六盘山上、天山脚下,埋葬着他们不朽的英灵!

从吐鲁番来的工程兵在帐篷中升起了炉子,他们忍受不了8月的严寒的夜。尽管用被子和皮大衣包住身子,第二天一早被子上不是一层沙,就是一层雪。炉子一灭,冷得一夜冻醒好几次。头昏,流鼻血。他们的帐篷扎在五道梁,五道梁出产了两句叫人胆颤心惊的警世名言:“五道梁得了病,唐古拉要了命。”“到了五道梁,难见爹和娘!”

二连的施工地段推进到了五道梁。这里的气候变化是一天四季,雨雪烈日使身上的衣服干了湿,湿了于,一个个脸色发白、气喘如牛,有的哇哇地呕吐。昏倒了,醒来后又摇摇晃晃地推车运石。路基填筑好了,荒原上架起了大锅,红焰黑烟,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沥青味。

热浪灼人!滚烫的沥青从二米直径的油锅中抽入隆隆作响的拌合炉。翻斗车将拌合后的沙石沥青倾倒在一段一段的路基上。

头戴黄色防护帽,鼻梁上架着墨镜,脚蹬盖上黄色帆布的翻毛皮鞋,武装得像一群鬼子般的人冒着130度的高温,争分夺秒地挥锹摊铺。他们的身后,紧跟着大象般的压路机。

高原的寒风烈日雕塑了他们藏民般的粗悍和黝黑。为了抢工期,士兵们日日夜夜地于,啃着干牛粪似的冷馒头,喝着只有70度就沸腾了的不开的雪水,许多人得病,有的根本吃不下。指导员曾思建嘴唇干裂,脸上蜕皮,颧骨突出,只有用墨镜遮住的两只明亮的小眼留下两块圆形的白皮肤,战士们给他起了个可爱的名字:熊猫。

雄健魁伟的副支队长刘意堂当年也是指导员。那时候,他们在海拔4800米的风火山。书信报纸一月一次,十天半月吃不到青菜,缺氧和缺维生素使许多人浮肿和指甲凹陷。全连140人,只有20部架子车和一台推土机。填路,平坡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