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正月初一清晨,正当后周文武百官身穿簇新朝服进宫向新皇恭贺春节的时候,突然从北疆镇州(治今河北正定)、定州(治今河北定县)同时传来紧急边报:北汉和契丹联兵入寇。范质、王溥等人在慌乱中一时难辨真伪,便令赵匡胤率军出击御敌。当晚,这支兵马行至离京师只有四十里路的陈桥驿停了下来。
陈桥驿,唐代称板桥,是达官贵人出入京师、迎来送往必经之地。赵匡胤选择陈桥驿屯兵不前,并非等待朝廷遣使飞骑前来,补赐御酒壮行,而是按照事前的精心策划,在这里周密部署宫廷政变。其同谋赵普等人一面唆使不明真相的将士举行兵谏,“强迫”赵匡胤黄袍加身,一面派人星夜驰骑进京,密约赵匡胤的心腹、手握兵权的石守信和王审琦里应外合,威逼后周幼帝柴宗训“禅位”,夺取后周天下。一切安排就绪之后,赵匡胤在众将的簇拥下,又率军折回汴梁。
为了改朝换姓兵不血刃,赵匡胤严厉警示下属:“太后、主上(指柴荣妻符氏和柴荣子宗训,即后周江山的象征),吾皆北面事之,汝辈不得侵犯;大臣皆我比肩,不得侵凌;朝廷府库、士庶之家,不得侵掠。用令有重赏,违即孥戮汝。”純紛矠待取得下属一致信守承诺之后,赵匡胤于正月初五,在崇元殿举行禅让大典,正式即位称帝,改元建隆,定国号为宋。这是因为赵匡胤曾任后周归德军节度使,其治所在宋州(今河南商丘),故史称宋或北宋。
赵匡胤位登大宝之后,于当年三月遣使赴金陵向李宣谕“应天顺民,法尧禅舜”的立国诏令,并释放了三十四名先前投降后周的南唐将领,以示和好。李得诏,即刻遣使携带绢二万匹、银万两前往恭贺,承认北宋对南唐享有与后周同等的特权。七月,又贡金器五百两,银器三千两,罗纨千匹,绢五千匹,并派礼部郎中龚慎仪朝贺,奉献乘舆、服御。十一月,原后周扬州节度使李重进因不满赵氏称帝,据城哗变,赵匡胤亲自指挥平叛,李又先后派右仆射严续犒军,户部侍郎冯延鲁贡金买宴,再进金玉、鞍勒、银装、兵器。純紜矠李这种开门揖盗、自讨祸难的软弱行径,大大助长了赵匡胤得陇望蜀的贪欲和以强凌弱的气焰。
转年二月,李鉴于上年秋冬之际,宋淮南节度使李重进在扬州拥兵叛乱,赵匡胤下诏亲自征讨,平叛之后又命参战将在迎銮镇长江水域演练战舰,威慑南唐。为解燃眉之急,李召集群臣廷议迁都大事。他对臣下说:“金陵与宋朝辖境只有一江之隔,又在下流,假如赵家天子发重兵强攻,京城难保;各州节度使纵然能勤王解救国难,又怎能确保他们中间不出现乘隙窃国的当今刘裕和陈霸先?有鉴于此,朕以为尽早脱离险境,迁都洪州,据上流以制根本,方为万全之策。不知众卿以为然否?”群臣对李的主张大都反对,或竭力劝谏,或相觑不语,只有枢密使此前奉命督建南都的唐镐一人极力附和:“迁都大事岂能优柔寡断!况且宫苑业已建成,如改作他用,实在可惜。江北赵氏天下不容吾朝经营金陵,时刻都在虎视眈眈,面对如此严峻形势,亦当走为上计。”于是,李一意孤行,决定立吴王李煜为太子,留金陵监国,自己率文武百司官员、水陆六军、近卫仪仗和后宫眷属沿大江上溯,经彭蠡湖(今鄱阳湖),取道赣水,前往洪州(治豫章,今江西南昌)。純紝矠
当旌旗漫江的迁都船队驶近皖公山,郁郁寡欢的李正在彩绘华丽的龙舟上借酒浇愁。偶一抬头,望见了大江北岸青翠欲滴的峰峦,便问身边内侍:“眼前青峭数峰如此秀丽,不知何名?”善于诙谐和讽喻的宫廷俳优李家明回答说:“陛下,此峰乃舒州皖公山,可惜如今已不为我朝所有。”说完又吟诗一首,暗示半壁江山已为北宋所有:
龙舟轻锦帆凤,正值宸游望远空。
回首皖公山色翠,影斜不入寿杯中。
李听罢,心情更加酸楚。因为李家明在他的心目中,一向是以幽默著称的乐天大师,几句话就能使人愁云顿扫,破涕为笑。一次,他入宫向李讨一笔费用回宣州为母奔丧,正值李在便殿练习书法,便见机行事说:“陛下,微臣模仿他人笔迹,无不以假乱真。”李信以为真,问道:“卿能模朕手书否?”李家明回答:“臣虽鲁钝,愿效神笔。”于是,李将纸笔交给李家明,他当即用草书写道:“诏宣州于上贡库钱二百千付家明葬母。”李见状大笑,当即满足了他的请求。还有一次,李和侍臣在后苑临池垂钓,别人均有所获,惟独李始终空钩,垂头丧气,木然呆坐。李家明见状连忙宽慰:“陛下,池鱼不食钓饵,是慑于您的神威。您用的金钩是专门用以钓龙的。”李问:“何以见得?”李家明回答:“微臣有诗为证。”说罢,赋诗一首:
玉金钩兴正浓,碧池春暖水悠溶。
凡鳞不敢吞香饵,知道君王合钓龙。純紞矠
可是,李万没想到,李家明如今竟然一反常态,说出这些令人心酸的话。莫非他也预感到南唐气数已尽?
时有隐士史虚白,字畏名,少隐嵩山修道著述,中原战乱,同韩熙载共投南唐烈祖李麾下。此人深谋远虑,颇多高见,曾谏言李趁南唐物阜食足、民心所归,长驱中原,定一统大业。因李未予采纳,遂以病告退,隐居落星湾(星子渚),深居简出,终日以诗酒为伴,但仍心系国运。当他得知李迁徙南都途经此地,便扶杖迎谒。
《李煜传》 第二部分第四章 天教心愿与身违(7)
当李问起他对时局有何卓识,史虚白答曰:“臣为布衣多年,时刻栖身茅舍敝庐,只知农桑稼穑,不知天下大事,又多粗言俚语,说来恐有不妥,诚望陛下恕罪。”
李道:“但说无妨。”
史虚白说:“臣近得拙诗《溪居》一联,愿诵与陛下——‘风雨揭却屋,浑家醉不知。’純紟矠”
李听后不禁怒起心头,他对这语意双关的“拙诗”心知肚明。不言而喻,显然这是借风雨揭屋之名,行谴责失土之实。李碍于君主的器度不便发作,故而转愠为喜,说:“逆耳忠言,难能可贵,何罪之有?”遂厚赐御酒粟帛,以示礼贤下士。
迁都的船队离开落星湾后,航行月余抵达南昌。经过初步安顿,李敕令工部官员依照金陵宫廷建筑格局,继续大兴土木,营建殿宇,修葺城垣,拓展御道。直到明代,还有人以诗追记新都鸣銮路竣工后的盛况:
长衢通辇路,宛马竞纷纭。
帝子凌风去,銮声尽日闻。
杂花迎队绕,御柳看行分。
千载宸游地,临歧惜别君。純紡矠
尽管如此,比之金陵,李仍觉新都城池狭小,栋宇简陋,起居行止,多有不便。每逢临窗北望,遥想往日金陵,思归回迁之意油然而生,不时地吟起自制诗:“灵槎思浩渺,老鹤忆空同。”澄心堂承旨秦承裕怕他触景伤情,只好用屏风来遮挡他的视线。下属臣僚因家眷留在金陵,也都恋旧思迁。他们把怨怒指向阿旨媚上的唐镐,唐镐惧怕众怒,惊悸成疾身死。
李一度曾想复议迁回金陵,但未及行动便怏怏病逝,把南唐的残山剩水和朝不保夕的宗庙社稷,还有委曲求全的性格,一并传给了他的继承人,即曾任神武都虞侯巡江使却很少身着甲胄带兵巡江的李煜。純紣矠
北宋建隆二年(公元961年),二十五岁的李煜在风雨飘摇中登上了南唐皇帝的宝座。这对既缺文韬又乏武略的李煜来说,不啻是历史的嘲弄!五代诗人罗隐《筹笔驿》诗云:“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李煜即位时的南唐,正面临国运风烛残年,天下“分久必合”的严峻局势。这时,统一已经成为社会发展的主流和定势。经过半个世纪的大浪淘沙和“五代十国”间的优胜劣汰,历史选择了方兴未艾的北宋,作为完成统一大任的执行者。
在排山倒海般的时代大潮面前,即使像李煜祖父李那样有作为的开国英主再世,也难以挽狂澜于既倒,扭转南唐这半壁河山岌岌可危的颓势。何况“生于末世运偏消”的李煜,仅仅是一个既不能整军经武又不能驭臣治国的文人!然而,“南朝天子多无福,不作词臣作帝王。”命运偏偏和这个风流倜傥的才子作对,硬是强人所难,把他推上了安邦治国、经世济民的君王宝座。难怪李煜降宋以后,赵匡胤赐宴群臣时曾对他作过耐人寻味的评论。
当时,赵匡胤问李煜:“朕闻卿在江南每逢设宴或赴宴,都要吟诗填词,能否举出最为得意的一联供朕欣赏?”李煜沉思片刻,书生气十足地诵出自己《咏扇》诗中的一联:“揖让月在手,动摇风满怀。”赵匡胤听罢放声大笑,揶揄李煜道:“妙哉!试问,‘风满怀’,可究竟有几多?”随后不以为然地当众评论李煜:“好一个翰林学士!”純紤矠另一次,赵匡胤与侍臣议论李煜,又深有感慨地说:“当初李煜倘若能用作诗的功夫治理国家,今日又怎能沦为朕的阶下囚?”純紥矠
尽管如此,李煜还是身不由己,做了北宋附属国的一个窝囊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