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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黑暗中我们虽难以看清,但从其吵闹声的流动上,可以判明这一点。其中的一群,从距我们极近的右侧,黑压压地向前涌去。一个女人竟发出仿佛十个人的声音,真是震耳欲聋。

第三小队作为尖兵,开始出发,走了十几米,在一座狭窄的独木桥前面停了下来。好像发生了什么惊慌失措的事情,上前一看,一匹毛驴的后蹄夹在独木桥的两根原木之间,毛驴在桥上悬吊着。这样就成为部队通过的障碍。正在怎么也拔不出驴蹄的时刻,中队长赶了过来,命令道:用我的军刀砍掉驴蹄继续前进。毛驴悲惨地折腾着、挣扎着。我不禁心生恻隐之情。砍掉驴蹄让人不寒而栗。前进!所有成为前进的障碍,都必须砍掉。廉价的同情是不可取的,在这种场合,对于毛驴的同情是廉价的吗?前进!用军刀砍掉!——是啊,必须砍掉。不知是谁使出全力,举起原木,拔出一只驴蹄。喂!再来一次,不知是谁小声嘟囔着。终于,两只驴蹄都拔了出来,只听扑通一声,河面响起一声巨响,毛驴落入水中,哗啦哗啦地划着水挣扎着向前游。随即,部队又开始前进,但是由于马匹通过困难,工兵们开始对独木桥进行改造,从各分队抽出使役兵。

过了一会儿,响起五六声枪声。稍过一会儿,又是三四声枪响,一个女人绝望的惊叫声,划破夜空。这惊叫声使人撕心裂肺,是一种被打入最恐怖底层的绝望的惊叫。好像又发生什么事情了。据执行使役的士兵们说:他们正在作业时,五六位支那兵昏头昏脑地把他们当做友军,走过来同他们搭话。这意外的稀客让使役兵们大吃一惊,高呼:敌人来了!正要抓住这些支那兵时,支那兵也猛然醒悟,有的窜入农田,有的跳入河中,飞快地逃走了。从那以后,我们再去村庄找寻材料时,敌人就向我们射击。敌兵们怕难民们的吵闹会招致我们的袭击,命令:不许吵!不许吵!继续吵闹者随即就被打死。

面对着眼前的恐惧,女人们发出绝望的惊叫。这种吵闹和惊叫声,似乎是敌兵的制止奏了效,很快,好像猴子被强行掐住喉咙一样,四周沉寂下来。桥的改修也完工了,长蛇般的部队再次从黑暗流向黑暗。

我们在登上一个较高的台地时,天色接近拂晓,我有一种似乎是得救的感觉。

突然,在前面距我们一千米左右的地方,发现了敌兵。

部队停止前进,迅速采取攻击姿势。

在左面的山岗上,也发现有约一个小队的敌兵,排成一长列横队。唢呐似的喇叭吹响了,他们并未觉察到我们的袭来,正准备集合点名。面对这些随着喇叭声排着整齐队形的敌人,轻机枪、捷克重机枪、掷弹筒,集中火力,一齐向敌人射击。

敌人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打得惊慌失惜,四处逃窜。过了好一会儿,敌人终于进入阵地,开始抵抗。

这时,捷克重机枪手突然喊道:“我中弹了!”身体滑落下来。取下他的背囊一看,贯穿左手腕的子弹,又贯穿了他的胸部。但偏离开他的心脏部位,本人也还清醒,看来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我们立即散开,进行攻击,但由于我们所在地势较低,极难攻击。在山炮和重机枪射击的间隙中,我们步兵得以片刻余暇。就在敌人的枪林弹雨之下,就在这土堆的后面,整整两天没有睡觉的我们,居然也能打个盹儿,虽然仅仅是那么短暂的片刻。这次攻击没能够接近敌人,在火炮轰击和重机枪压制射击后,我们改变路线继续前进,第二大队作为前卫率先前进。

在强烈的日光下,从山岗到山岗,从台地到台地,我们向前进军着,我的脚开始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剧烈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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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乙第116号证(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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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村庄,没有树木,仅有茫茫草原的台地。从远处眺望,似是一座高山,待走近一看,又成为一座高原。

小河哗哗地流着,灌了满满一壶水,抽了一支烟,脚痛得我直皱眉头。

从小河那一端的树上,传来一阵奇妙的声音。

好像是从未听到过的声音,是黄莺的鸣叫声,是那种绝对优美动听的鸣叫声。我听得入了迷,似乎忘记了脚上的疼痛。自从来到支那之后,这是第一次听到黄莺的鸣叫声。

我们逐渐远离开这可爱动物的慰问似的鸣叫声,我又拖着疼痛的脚继续朝前步行。

遥望远方低地,是一片光芒辽阔的大平原。多半是由汉水冲积的平地,大概就是襄阳方向。

我们在向右通行的地点,做起晚饭。正当我们吃晚餐时,有几个敌兵被抓获,带到大队长这里。所谓敌兵看上去是杂牌军,大概是将校军官吧?一个身着普通支那中山装,戴着呢礼帽,骑着马。另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还有一个身着黑色军服的军曹,共三人。

军曹也骑着马,马都是矮小的支那马,鞍子是木制的,极为破旧。

听说还有五名随从的士兵,捕获他们的部队将其留下来充当苦力。通过翻译的一阵问讯以后,队长说:如果从心里愿意为日本军效劳的话,要让我们看看证据,我们认定确有诚意,就决定留在日本军队使用。于是,他们纷纷宣誓表示效忠,向我们投诚,这样就躲过被枪杀的厄运。

另外,决定由第三中队监管敌人的这个军官。

晚饭之后,又向今日的目的地开拔,听说距目的地仅有二里左右,所以今晚可以睡个好觉啦,不禁高兴得发出声来。但是二里、又二里,似乎又不得不走到黎明。

明月升空,道路变得明亮起来。越过山岗,看到了眼前的篝火。这儿一座村庄,那儿一座村庄,使人感到已很近了,但部队却停下不再前进一步。究竟是怎么回事?真令人不耐烦,听说是又找不着前进的道路了。在夜行军中,二三里的路程,竟走了六里才到达目的地,我有点无缘无故地生起气来,喝了一口带来的酒。冈崎猛喝了几口,有些得意忘形,竟然把帽子也不知丢到哪里了,从明天起可是进入必须戴钢盔的境地了。

好不容易,部队又开始爬行,真是慢腾腾地爬行,由于睡眠不足,我发着牢骚。

部队之所以这么慢慢腾腾,是因为走到一处断崖边,马匹下山极为费时。在崖边,一条清澈的小河缓缓流淌着,踩着踏石渡过河去,来到一处极为宽广的峡谷间的田地。农田宽阔,山林枝繁叶茂,广袤无边。如果这是日本的话,真是一个立即能成为别墅地区的佳境。

一会儿步行,一会儿停留,一会儿迷路,一会儿登山,一会儿下山,终于在凌晨六时许,好不容易赶到了目的地的村庄。身上的衣服被夜里的露水濡湿,似睡非睡地迷糊了不到一个小时,又起身出发。我们刚刚高兴了一下,听到又要出发的命令时,简直呆若木鸡。

这种无休止的昼夜连轴转,这种二十四小时的连续行军,已使我们发愣、发呆了。

到今天,已是整整三天没有合眼了,整整三天内,七十二小时连续不断的步行,休息的时间不到三小时,但以后还不知道这样的行军持续几天。

我们边为这强行军发着呆,边背起背囊,开始步行。大概今天也要走到明天的凌晨吧?正这么想着,接受命令的人回来了。

听完他的话,真令我们惊喜若狂。据他说:在第三十旅团到达之前,我们在此等候。所以,今晚在距这里约一千米左右前面的村庄宿营。赶到这座村庄,在我们所住的房子前,有一个水很浅的沼泽,从沼泽里透过土砂,流出清澈的水。我们用这水擦拭身体,开始准备一直到明天中午的伙食。这户人家似乎是家豆腐坊,摆放着许多细嫩的白豆腐。对我们来说,这可真是难得的人间佳肴啊!很快,吃了饭,喝了酒,祈愿今夜睡一个安稳的好觉。在背阴的地方,铺上蓑衣入睡了。

疲劳死沉沉地压迫着身体,感到身体仿佛沉入地中。就连非常丑陋难看的大屁股鸭子们,发出了嘎——嘎——的叫声,也没有影响我们的休息。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觉得好像睡了很长时间。在出发的命令声中,我们啧啧咋着舌,翻身起来了。看了一下表,仅仅睡了不足一个小时的觉,我们的期待完全落空了。上午十一时出发。日头很毒,地面就似蒸笼一般。这炽热使人感到能使鸡生出煮熟的鸡蛋来。陡峭的高山露出岩石表面,在前方,驴马编成的部队像蚂蚁一样,拖拖拉拉,朝着山上攀登。太阳这个家伙,就像成心让我们受罪似的,闪着炽烈的光芒。

在这大炎热天中的登山,对我们来说,别的不敢奢想,最大的愿望和幸福就是所到之处能够喝上水,千万别出现断水。近来,不带上五个水筒,就不够使用的。

山高险峭,人马都累得呼哧直喘。驮马背上的炮身也摇摇欲坠,前后摆动,几乎要掉落下来。

爬过几座山后,来到一片广袤的大平原上。在这里,除了麦田,什么也看不见。在休息的地方,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一边照顾着双目失明的父亲:一边卖着一种用槲树叶子包的豆馅年糕。在那仅有几块的年糕旁边,放着一点点黑砂糖,我们使用的苦力们仗着日本军的威风,贪婪地拿起就吃,也没有一个人想要付钱。孩子无力抗议,呜呜地哭泣起来,双目失明的父亲也只能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即便如此,苦力们仍毫无收敛之意,就像相互掠夺那样,相互抢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