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这名敌兵被拉出去枪毙。
苦力们一直在看着这一切,他们的心情又是如何呢?第二天,我们不再配属给独立重机枪队,回到大队,大队本部与中队同驻扎在一座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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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乙第116号证(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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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屋外躺下休息时,四中队长赶了过来,他连说着“凯旋”,凯旋的事好像是确信无疑的。听到凯旋的话,我们的情绪开始缓和。盼望已久的凯旋啊!我们充满了活力。迄今为止,到了火线,听说要凯旋,但撤退到后方后,又要去参加战斗,已好几次使人失望。
但这次可是大队长亲口说的凯旋啊!多么值得喜庆的事啊!在小河里洗了澡,出发以来,第一次睡得酣甜销魂。
次日,部队踏上归途,战事告一段落。
虽然并没有吃什么山珍海味,但脚下生风,感觉很轻盈。联队向师团集结地前进。到达集结地之后,对那些不需要的苦力道了谢,放他们回去。我们决定带着王和张两个苦力返回。集结地是距枣阳北面一里的地方。枣阳城内好像驻有广西学生军,在每户人家的墙壁上都刷写着抗日标语的大字。枣阳是一个很大的城镇,到处都有爆炸后的痕迹和巨大的弹坑。经过枣阳、随县、属山,到达山谷间的洛阳店。在随县有一座建筑极为优美、漂亮的法国教堂。
随县虽是一座山城,但没想到在这里竟有这么漂亮的建筑,使我们惊叹不已。其房顶画着支那特有的色彩,周围则是纯粹的西洋式建筑。看来外国人更有一种顽强、根深蒂固的力量。
如果是日本人的话,在这交通不便的小山城,是不会投入那样顽强的力量的。洛阳店是从随县穿过山路后途经的一个村庄。建有很小的,简易的石头城墙。在村庄前面,流淌着一条小河,小鱼在河中轻快地游弋。
在这次战斗的归途中,由于过度疲劳,我患了疟疾热,多么痛苦的事情啊!在连日的大雨中,我强忍着四十度的高烧,跟在部队后面,像部队的尾巴似的,走十分钟,休息一下;再走二十分钟,再躺一会儿,简直是逃命似的走着。不管地面是否被雨淋得湿漉漉,也不管是否满身的泥泞,毫不介意、随地就躺,使身体得以休息。疟疾毫不留情地持续着、折磨着我,但是还必须要走下去。走一会儿,喘一会儿;喘一会儿,躺一会儿;躺一会儿,赶一会儿;挣扎着往前走。这种日子,持续了三天,使我的身体丧失了全部气力,夺去了我的健康。
这也是一场战争,是我自身的疟疾与毅力的战争。
因为病情加重,第三中队在赶往德安途中,在前面三里的季家畔,我留在大队本部,接受军医的治疗。黄莺又整日在山上鸣叫着,真是难得啊!作为支那山村固有的特点,山里面到处都设有城堡,建有望台。五六天后,我返回中队。
六月十五日
在盛家曾请求母亲,承诺我就地退伍即申请退伍后,留在中国大陆工作。前天,收到由佐佐木代笔的信。信中说:听说你要现地退伍,母亲哭了,问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你能够活到今天,并不是你一个人的力量,而是母亲和大家祈祷的结果,真是对不住神灵。希望你不要干那些使自己将来后悔的事,好好振作起来,什么就地退伍啦之类的,坚决反对。
虽然并非没有一点预料,但没想到如此强烈地反对。事到如今,深感无所适从。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我还是想留在大陆干。听说平太郎兄在北支那,我写信请求长兄援助,争取母亲的许可,对母亲的亲戚也做了拜托。
部队已决定凯旋,开始做各种先期准备,行李沉甸甸的。在即将凯旋之际,我们也接受了对携带物品的检查。但是听说在凯旋六个月之后,还要再度应征。这消息使得我们的心情又阴了起来。欧洲的危机,使人预想到不久的将来,将会爆发一场大战,这场大战必然是未来的日苏之战。好像是无论如何,我们有着必须参加第二次战争的宿命。
六月二十日
天气炎热,热得能使鸡生出煮熟的鸡蛋。现在正值盛夏,但黄莺还是从早到晚地鸣叫着。自从参加战争以来,我的身体一直是令人满意的健康,这的确是很难得的。最近总是哪儿有点不舒服,特别是今年冬天以来,痔疮使我极为苦恼,最终发展到疙瘩痔疮。也许是天气逐渐暖和起来的关系,最近痔疮也好多了。近来又被蛀牙痛得彻夜难眠。
在军队里,对于蛀牙没有任何治疗的手段,痔疮是慢性病,过多长时间也难以治愈。因为还能忍受,也就没有治疗。在战争期间,住院接受治疗的话,会痊愈的,但那样做,良心上又过不去。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无所事事,从早晨到晚上,从晚上到早晨,总是睡眼惺忪地昏睡。
就要凯旋了,名利心会使人珍惜生命的,那可要不得。
六月二十四日
听说希望就地退伍者都可以提出申请,必须写明规定的事项。
学历、征召前的职业、希望职业、希望地和兵役年次。在学历一栏,我写上二中四年学,立命馆大学预科中退……但向上递交这份申请时,却踌躇了很长时间,或许说在某种程度上,有着来自外界的强烈因素。
明天,准备去德安,接受牙科治疗。我去事务室申请中队长的批准。当时,由于家中的人反对我申请现地退伍,没有承诺者是否能提出申请,我就此问了中队长。队长听完之后说:“现在提出的申请仅是为了统计,先交上来吧!不过,交上来也不一定就能就地退伍,明天早晨点名带来。”
啊!这时队长的答复可是有着不妨提出的意思。从事务室走出来,我想既然已经说了,那就一定要提出申请了,而且,我甚至想到,如果现在不提交的话,若以后再有这个意愿,很可能就得不到批准。由此,有一半原因是中队长一句“先交上来”促使我写了申请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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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乙第116号证(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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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坚决反对我就地退伍,好像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许可的。从那以后,我翻看了北支那、中支那的公司名册(开发公司)。不过(对这些公司)我并没有那种真正中意的感觉。
我完全没有过做公司职员的生活体验。
而且,我开始怀疑自己的才能,我这点儿才能适合做什么呢?又是能干成什么事的才能呢?对于什么经历也没有的我来说,一点自信心也没有。想想自己有点自信的方面,仅仅有一点吧,肯定就是文学方面的工作。至少,比如说,文学才能即使差点,但在把这种工作当作自己的爱好,能够潜心研究、这方面奋发努力,有着清醒的自信。我一定会愉快地、高兴地、极为自豪地从事这项工作。我开始寻找这种工作,开始找在支那的文化事业公司,但又深深感到不知所措。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种工作是一种知识分子的工作,就是说这类公司一定早已是一种高级知识分子聚集的地方,很少有像我这样知识匮乏的人。或者几乎没有一个。稀奇的并非是那瓦中之玉,而是玉中的一粒细沙,如白璧微瑕。那一粒细沙在玉石的光芒照射下,极不显眼。
背着家人,进入这种地方工作的我,就如那极不显眼的细沙一样,永远抬不起头来,在遭遇不佳中,了此终生……连自己选择的道路都是这样结局的话,我大概没有什么希望了。但是,即使大学毕业,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即使是Y也好、H也好,很难认为他们的头脑有多么了不起的智商。
去试一试,也许并非是那样,或许是富士山呢——我内心深处涌上一种自慰,而且,我还是在想,无论如何也要在现地退伍之后从事某种职业。
于是,我放弃了对北支那文化事业的的选择,期望去报社。在希望职业一栏,写上报社。只有这个工作才是我所期望的职业,才是我憧憬已久的职业。我决心已下,交上申请。我仍然逼着自己反复回味着那段话——去试一试,也许并非是那样,或许是富士山呢。
正当我考虑着看透了经营剧场的前景、农村的生活……等这些事情的时候,S说道:“把母亲独自一人留下,说明你厌烦这种人情社会。”这种毫不客气毫无避讳的粗言,顿时令我心头火起。我说:“并无特别厌恶人情社会的理由,而是因为我的母亲没有需要人们照顾的事。”S回答说:“即使那样,如果留下很多钱的话也行呀。”这叫什么混账话,他竟然吐出如此毫不避讳的话,我气愤地想着,仿佛把我们视为乞丐一类。在他那庸俗的眼里,我忽然感到一种蔑视,但脸上并没显出怒色。我又说:“家里没有什么特别需要人照顾的事。”他却说:“如果现在马上生了病,就成为立即需要人照顾的。”这时N说:“如果这么说下去,那可是没有止境的,比起留下的人,在这里独自一人生病的话,那更不行。但这么说的话,就地退伍什么的是不可能的了。”
在那天中,S显露出其乡下佬那种吝啬禀性。是对金钱的那种极端的吝啬。乡下佬那种亲切仅仅是表面的东西,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也表现出极端的自私自利。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暴露出乡下佬的内心世界。
乡下佬因为自私自利,最爱忘恩负义。
他们亲切的时候,仅仅是自己没有受损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