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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王的,”王绍德踉踉跄跄地冲出门,三个持枪的日本人迎面叫住他。

这几个人他都认得,两个是五十多岁的老头子,一个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他们的眼珠子通红,枪口还冒着烟。然后,是一段令人难忘的对话。

那个少年把枪扔给王,问他:“王的,是朋友不是?”

王很害怕,应付道:“是,朋友!”

那少年把衣服拽开,指着胸口,冲王绍德喊:“是朋友,朝这儿打!”

王绍德吃了一惊,看这两个日本老头血红的眼睛,他扔回了枪,不干。那少年冲上来揪着衣襟吼:“大人,孩子,统统死了,我们心不好受哇!”

王问:“是你们杀死他们的?”

“是!”两个日本老头直认不讳。

“你们自己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王绍德愤怒地问他们,扔下他们想到秀子家住的第三排第二家去救人。

“不许动!”那少年举起枪,刚才还“朋友朋友”地速求一死,此时却凶相毕露,吼道,“她们也统统地死了,你去要抢东西,抢东西死了死了地!”

战败之日的日本人(3)

面对这些疯子,王绍德在枪口下,只好慢慢地退出屯去。他看到屯子里的十几个日本男人,都在提着枪四处搜索,敲豆油桶似的枪声一直响个不停。

王绍德离开以后,枪声忽然激烈起来。他打听一下,才知道是附近太平山屯的保安队(大排队)反正了。日本男人都趴在土墙上和保安队对射,有一个没死的女人也来取枪还击。打了一个多钟头,最终日本一边只剩下了一个老头、那个少年和那个女人。那个老头打死了少年和女人,自杀了,整个“鬼子营”大火烧了一天一夜。

方正“鬼子营”的日本人,除了一个到宝兴探亲的女子以外全部死光。

几十年后读这段文字,那种疯狂依然仿佛触手可及。

在当时日本老兵的回忆中,这种类似的疯狂随处可见,但也有些例外。比如,在广岛曾经听到一个日本“衣”兵团老兵渡边淳的讲演,按照他的说法,在战败前,他也是和其他的日军一样疯狂。

当时,渡边的部队驻扎在山东武定,当地经常有抗日军队活动,渡边的部队,每天的事情,就是忙着作战。但是,战场形势的变化,即便封锁,也不可能完全瞒过所有人。渡边和他同伍的日军,也暗中谈论过日本如果战败会怎样这类的话题,最终结果无非是自杀或者潜伏下来抵抗这两种而已。

日本投降的消息传来,渡边的部队上下哗然,服从还是继续打下去,军官们争论不休。但渡边等士兵心里,却只有对未来的绝望担心。

与同伍的士兵谈了半天,依然烦闷的渡边走出炮楼,在田埂上一边走,一边抽烟,但心情始终如是。

据点旁边,是一个中国人的村子,渡边忽然鬼使神差地走进村子,走到一家中国人门前。

这家中国人,他是记得的,几个月以前,他曾和另外几个日本士兵到这家“征集粮秣”。当他们要把这家人的粮食全部装上大车拉走时,那家的老汉死死拉住最后一袋粮食不放,口中叫骂,是渡边上来一脚将他踢倒才把粮食夺下来。日本兵用刺刀对这那个老汉的胸口,而倒在地上的老汉,依然对渡边怒目而视。老汉的儿子用力拉着他的手臂,一边对日本兵叩头求饶。

那一次渡边他们并没有杀掉这个老者,因为当时日军下令不要在驻地的村庄随意杀人,以免更失民心。但是,渡边对那个一直怒目而视的老汉,却印象深刻,觉得他是个“好汉”。

这次,渡边就笔直地走到了这个老汉的家门前。

非常巧,那老汉正坐在自家门前吸着旱烟,看到渡边走来,冷冷地转过头去,把脊背甩过来不去理他。

渡边以立正的姿态站在老汉身后,许久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汉始终没有回过身来。

最终,渡边鼓足勇气,对老汉说:“我们打败了。”

老汉微微侧过头来,眼里有些疑惑,有些戒备。看到老汉仿佛没有听明白,渡边尽量慢地说:“我们,日本,打败了,你们,中国,打胜了。”

说完,他很紧张(渡边没有说他为什么紧张)。

那老汉似乎最终听懂了,转过头来,看着渡边,也是慢慢地说:“哦,你们打败了啊……”他的身体慢慢放松,填上一袋烟,看了看渡边,说:“那你就可以回去了啊。”

渡边说,他惊讶地看到那老者的目光竟是十分平和。

那老者又重复了一句:“那你就可以回家去了啊。”

渡边说,那一刻,他仿佛心头被重重地一撞,一时百感交集。

他更惊讶的是,听明白老人那句话里“家”的意思,自己的眼里竟然有了泪。

渡边在演讲中这样说:“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在那一刻,我,又重新成了一个人。”

东京远东国际法庭内外的日本战犯

19-1登陆的盟军女兵部队举行悼念仪式,悼念在战争中死难的各国军民。她们选择的悼念地点是日本的皇宫门口,以前这里是日本最为戒备森严的地方。

1945年8月15日,最后一个轴心国国家日本向盟军宣布投降,战争终于结束,然而,战争结束后的岁月并不平静。面对残垣断壁和千万无辜的死难者,人们要问,造成战争的罪犯,何时得到审判?正义何时得到伸张?

19-2东京远东国际法庭的法官们,其中个子最矮,戴眼镜的为带剑渡海而来的中国法官梅汝璈。

在日本的外国新闻记者写道:“法庭上以梅判事最为坚决,以哈尔判事(印度法官,主张全体战犯无罪,理由是“世人需以宽宏、谅解、慈悲为怀,不应该以正义的名义来实施报复。”)最为宽容,大体反映了不同国家在战争中遭受损失的不同。”

东京国际法庭,就是这样一个由各个盟国代表组成,共同审判战犯的专门机构。对于东京审判的过程,我们很多人都已经了解。然而,通过在日本保留的一些已经发黄的照片,我们可以更加直观地看到日本战犯在法庭上下的不同侧面。这些照片多未曾在国内发表过,因此,我将它们发在这里与大家分享。有些照片反映了战犯的顽固和与我们不同的思想观,为了保持历史的真实,也不做修改。

19-3押送战犯往返监狱和法庭之间的囚车。

东京国际法庭的审判历时两年半,其间,犯人在巢鸭监狱,每天是怎样往返法庭与监狱之间呢?最初盟军如临大敌,很快发现战败的日本人对盟军的合作“一生悬命”(全力去做),根本没有劫囚车的意思。于是渐渐警卫放松,后期基本就是这样的行列了——前面吉普开道,中间一辆大巴士装着全部出庭战犯,后面两部吉普车压道——一部是占领军宪兵,一部是医疗人员,因为先后有两个战犯在审判中就病死了。

19-41945年9月24日早晨的东条英机。当天晚些时候,盟军宪兵指挥官保罗斯少校前往东条英机住宅试图将其逮捕。

日本战犯中,最为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日本前首相东条英机。很多人见过东条被捕时开枪自杀未遂的照片,但是这一张很多人没有见过。这张照片摄于东条自杀那天的早晨,东条从窗口向守候在门口的记者打招呼,表情哭笑不得。当时他还不知道这天盟军会来逮捕他,但看到这样多的记者纷纷前来,预感事情不妙。东条在老部下的软硬威逼下已经决定在被捕时自尽,但认为切腹太痛苦,于是决定到时候开枪自杀。他甚至在胸口画了开枪时候瞄准的圆圈(每天洗澡后由夫人重画),唯独不知道的是何时被捕。

人云家畜已经进了屠场,唯不知哪天去宰也。

19-5东条被捕后,美军医生在给他检查牙齿。

在几名美国军医的全力抢救下,东条自杀未遂,甚至还有好几个美国兵给他献了血,然后……审判结束,最后还要把他吊死,真是不嫌麻烦。

19-6有趣的是,很多战犯都有美军医生检查牙齿的照片,这让我觉得有些古怪。这张照片上的是板垣征四郎。

19-7东京远东国际法庭允许旁听,这是当时发放的旁听证.

但每证只许旁听一次,如果还要接着听,就要继续申请了。由于新闻界的关心甚至战犯的家属们打破头来旁听(见一面少一面嘛),所以这种证件后来很不好搞到了。

19-8一个罕见的镜头,战犯竟然在法庭上打盹。

东京国际法庭,是一个严谨的法庭,但惟其严谨,有些清楚的事实也要反复核对,弄得效率极低,东条英机的口供书就重达3磅6盎司,工作量之大可以想象。于是,在一些开庭的日子常常是忙碌一天,一无结果。渡过了怕死期的战犯们有些耐不住法庭的进程,在法庭上打盹也就不奇怪了。根据梅法官回忆,当时连宪兵和法警也有打盹的。

19-9法庭审判的,不仅仅是大人物,甚至还有女性受审。

这是九州大学医学部护士长简井静子,1947年8月她因参与活体解剖被俘的盟军飞行员而被判处五年苦役,由东京审判庭所属横滨战犯裁判所宣判。

19-10户粟

不过这一张里面的,也是大人物。这个不起眼的女子,就是二战中大名鼎鼎的“东京玫瑰”户粟,她是日本对美英语广播的主要播音员,因为声音甜美,善于瓦解美军军心而著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