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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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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书籍名:《缚石》    作者:君芷锍


        邺飞白站在天耀殿的门口,紧珉着嘴唇。

        我突然觉得他的样子很模糊,连同记忆中他的样子一起变得缥缈起来。明明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却像天上九重一般。

        总是在夕阳。

        阳光拉长两个人的影子,早已扭曲变形。四周分外静谧,居然连一点点风都没有。一个锋利的齿轮飞速旋转,凿穿心肺。突然有个遥远的记忆片段慢慢覆盖上来。

        何时的夕阳,木旭牵着一个女孩的手从楼道的阴影中站到我面前的夕阳中来。他目光复杂,微带谦然但是却很坚定地对我说:“对不起,我爱的人是她,一直都是……”

        脑中热血澎长。

        我伸手到小铛面前,小铛会意,把玉锁递到我手中。

        我捏着玉锁,走到邺飞白两步远前,将玉锁平举,悬在他的面前。

        玉锁悬空,任自打着摇晃,邺飞白看着我,疯狂的旋涡席卷天地,却没有伸手来接,谁和谁,各自僵硬。

        没有语言,没有声音,我在木旭那里一败涂地,这一次,我会学着潇洒,不是逃走而是离去。

        玉琐静下来的时候,邺飞白的手出现在了玉琐在下方。

        我心下一狠,猛地张开了手。

        玉琐下落。

        “哦,反正还要走上好几日,我就呼你清清好了。”

        “原本邺庄主都是同意这个月完婚的,不过这不赶上天主教圣女马上要登冕了嘛,被拖了下来,说是忙完这一堆就成亲的。”

        “是啊,你昏迷不醒,村子里的大夫没法子治,被那混小子逼急了,就指点他来谷口求我。这小子也是,自己内伤那么严重也不管管,还背着你走一天一夜来谷口。”

        “……可是他为了取得这千湄美人的芳心可是吃够了苦头啊……”

        “我看来人在谷口一待就是一整天……那小子看着我就吼;‘救活她,老子什么都答应。’说完就晕过去了。”

        “就是就是,我也听说了,邺少庄主发动群雄收集珍珠,就是为了给千湄的一身新衣服吊串链子。千湄犯了家规,也是邺飞白一人全部代受了……”

        “你不知道,这三天那混小子每天问我二十几遍你什么时候醒,问的我头都大了。”

        “这婚事本来邺庄主是不允的,说是邺飞白硬是在邺庄主的院前足足跪了三天三夜,才求得邺老庄主松口,说邺飞白要能胜了竣邺山庄的‘九刀’才肯答应这门亲事……”

        “别管我,你自己快走!”

        “……反正这擂台啊,是打得昏天黑地的,但是邺飞白也楞是没倒下!这才抱得美人归啊……”

        “都日落天了,你这还想往哪儿去啊!”

        “飞白身上伤势未痊愈,还沾不得酒,这一杯千湄代他喝了吧。”

        “你可知道,我找到哥的时候,哥一个人缠斗了八把长剑,全身三处大剑伤,血流一地。”

        “你可知道,我带了哥躲进山洞,哥伤口发炎,烧的神志不清却声声唤着你的名字。”

        “千湄为人直率,就为这个也得罪过不少人,适才不过是担心在下身子,有冒犯的地方圣女还要多多包涵。”

        “你可知道,哥刚清醒,就不管伤口,下来找你。他穿黑色的衣服,就是因为怕见你的时候伤口万一又流血会惹你担心。”

        “圣女可千万别这么说,圣女登冕可不比我们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重大地多。”

        “你又可知道,哥一看天要下雨,就执意要出去给你买药,现在药店还没开门,何况他自己还是个病人。”

        “邺少庄主好福气啊,能寻得这样的红颜知己。”

        “不想说就不说了,其实……我也在怕你说出来……”

        “千湄待我情深意重,有生之年定不负她。”

        “在下竣邺山庄邺飞白,见过朱颜圣女。”

        “说起来也巧,原本飞白定的就是今日与千湄完婚的。就为这事,千湄前些日子没少和我唠叨过。”

        ……

        ……

        脑中全是记忆的碎片,那些过往,参合着阴谋和感情,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早已分辨不清,那些画面忽悠而过最后又定格在那个我醒来的清晨。

        我声音沙哑:“你是谁!”

        蹲在泉边的人站了起身,修竹伟岸,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姑娘你醒了?”

        玉锁落在邺飞白掌心之时,我收手,转身,离去。

        也许是有真实的,然而我累了,不想再去刨根问底,亦或者是,我害怕了,害怕真实是如此残忍,我早已是一朝被蛇咬,不想再去看所谓的真实。真的,假的,乌宗珉,邺飞白,朝暮公子,竣邺少庄主……所谓的“答案”于你我二人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虔诚的信奉是你预演的戏台,我真心相信被你玩弄骨掌之上。还是你伏兵灭我,我挥军扫荡,任凭两人的交情毁灭在对立的战场上。无论是哪一种,我都再也无力接受。

        我宁肯沉默,让沉默吞噬一切,此时的无知是对我最大的赐福。

        “天测殿!”我故意大声对汀兰说。

        汀兰挑起轿子纱帘,低声对一旁抬轿的侍者吩咐着。


        纱轿升起的时候,我看到从天耀殿里冲出来的千湄,她蹦跳着,过来摇着邺飞白的手,邺飞白僵硬的身子稍微缓和了下来,看着千湄,低声说着什么……

        我在轿子发着呆,一转眼,就到了天测殿大门口。

        汀兰走上前去与门口的红衣简单交谈了两句,又折了回来,低声说:“主子,那个侍者说天师上午就一直没在殿里,您看要不您先回天颜殿,天师一会儿回来了侍者自会让他来找您的。”

        我想了想,说:“不用了,去会意堂吧,不用刻意去寻他,等天师回来了让他来会意堂找我。”

        到了会意堂,我吩咐汀兰在堂外候着,我独自走了进去。

        其实我来找易扬是没有理由的,我故意说天测殿是说给其他旁的人听的,耀武扬威吗?也许吧。我只是下意识地在截断自己的后路,或者是,遮掩我可怜的自卑?没有理由。

        我坐在那张巨幅的书桌旁,那个易扬之前查阅书籍,批览文书的地方。夜落,会意堂里烛光摇曳,空荡荡的大堂分外宽广,失落落地像被掏走了什么,惟有寂静,笼罩大堂。夜深人去后,易扬是否也常独自坐在那一点烛光下,等待孤独和冷清将自己湮没?

        光暗暗,影憧憧,人戚戚,心茫茫……

        华焰,苏沩,易扬,水匕銎,当菲琳雪……天山太高,居然找不下任何一个人的幸福。

        我坐在桌前,独自思忖,慢慢梳理思绪,越想越觉得邺永华今天的言语暗指有它,非常怪异,什么叫“天主教的圣女也过地如此不开心吗?”,什么叫“我已经接近我心所往。”什么叫“圣女要是能来敝庄那还不容易,邺某自当扫榻相迎”,什么叫“圣女若是真心喜欢敝庄的宅子,就算是在那长住,我邺某也是欢迎之至”……

        想来想去摸不着头脑,忽然想起,昨日易扬知会我说今天要和竣邺山庄庄主游园时几乎要说什么。“易扬肯定知道什么!”我最后下了这样一个结论。

        环视四方,夜已浓,易扬还未回来,汀兰估计是被刚才那些诡异的画面吓到了,也不敢进来劝我。

        我随手翻着桌上的文书。

        忽然地,在文书的最下面,有一张褶皱的宣纸与一大堆整齐平整的文书显地格格不入,我心里一动,抽了出来。

        字迹看似飘逸,实则苍劲,温婉中自有刚正不曲,柔和中仍带峻峭嶙峋;明明轻飘却一笔一画力透纸背:

        碧玉妆成一树高,

        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

        二月春风似剪刀。

        我怔怔看着眼前的笔墨,未想,一看就看了整整一夜,因为这一夜,易扬一直没有回来……

        破晓的时候,我推门出堂,汀兰早已经倚在门旁睡着了,听得推门声,才揉着眼睛站了起来:“啊……主子……”

        我暗暗叹了口气,柔声说:“走吧,回去睡吧。”

        “是。”

        轿子往天颜殿缓去。

        清晨特有的薄雾中,天颜殿慢慢近了。

        意外地,薄雾中渐渐现出个人的背影来,宽肩窄腰,竣逸挺拔。那人听闻轿子来声,陡然浑身一震。

        轿子缓步而行,那人绝慢地转身,几乎全身僵硬。只见朝雾中,四个红衣的近天侍者抬着的红纱华盖的软轿,一步一步,从天测殿的方向慢慢走来。那人点点石化,像生了根的树木一般,僵立当场。

        轿子慢慢走近,隔着红纱和弥漫的雾气,我却依然可以看到他脸上的绝望和悲伤。他面色无比地苍白,眼睛大睁,却像被掏了三魂七魄一般。

        汀兰快步上前,低声问道:“少庄主,能麻烦让一……”

        话还没说完,邺飞白早就不见了人影,淡淡晨雾被冲出了个旋儿,随即又平复回来,轿子速度不变,依然优哉游哉地走着,仿佛什么也没出现过。

        我坐在轿中,觉得一切其实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这其中的曲折误会,大抵是天意如此了吧

        进了天颜殿,我木然地由汀兰扶着,因为起雾的关系,全身又开始不太对劲,难免动作僵硬。一晚无眠现在更是乏力虚弱。

        拐近前院,我还在兀自发呆,却听汀兰小声惊呼一声:“天师!”登时如梦初醒。

        易扬惨白的衣衫混在浅浅的白色氤氲中,几乎都要溶在那里,衣衫上隐约可见凝结的水珠。

        “圣女。”他垂下眼来,恭身行礼。

        “天师不会是等了我一晚吧?”

        “在天测殿批了一夜文书,天明才来,正等圣女起晨。”

        我心里苦笑,天师自然是知道我和邺永华游园的,那么一起用晚膳也是不难推断的,用了晚膳后朱颜彻夜未归,第二天清早才一脸疲倦地出现,这个中误会我却实在疲于解释了。易扬一回天测殿自然可以知晓。

        此刻他还是我惯见的样子,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上有一点凝结的小水珠,看不清神色,只是感觉似乎更加清冷了。

        而这时的我却只有疲倦二字刻满全身。

        “天师有话不妨直说,我现在累的紧,不想多说,你就直接说重点吧。”我只想找个地方不见任何人。

        易扬微一沉吟,缓缓说道:“不知邺庄主可有暗示,他想娶你为妻?”

        除了震惊,我已无其它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