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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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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 71 章

书籍名:《缚石》    作者:君芷锍


        先生把完脉后,又施了一次针,给了我小铛的解药和一瓶药膏。先生说,这药膏有接骨续筋之效,但是若是被挑的筋脉则是永远无法再次完全修复的,纵是灵药,最后也只能保证可以正常行动而已,习武提重之类,想也别想。

        我接过药膏,想着娇娘就此远离了明争暗斗,有广子林相护,没了武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广子林下午来的时候,我把药给了他,他告诉我,上云已经离开了。

        我奇道:“他到底和你讨论了什么,非要一路赶回?”

        广子林摇摇头,道:“不是和我讨论什么,而是接了我的书信,担心夫人你啊。”

        我不语。

        广子林睨着我道:“夫人可是在心软。”

        我扫了他一眼,冷然道:“心早就死了。”

        广子林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移了话题说:“你可知跟上云一起回来的都是何人啊?”

        我嗤笑道:“广爷,现在背地里可是连门主都直呼其名了啊?行了,不用卖关子了,有什么很特别的人吗?”

        广子林一收笑容,慢慢吐出几个字来:“镰刀坛坛主,骓人单。”

        我一惊,道:“镰刀坛?不是常年驻在本部吗?怎么出来了?”

        “攻打万毒世家,”广子林平淡地说道,“必须在完全准备之下速战速决,一则拖踏太久,那些受过万毒世家恩惠的门派会赶来相助。二来……”

        “如何?”

        “天主教和竣邺山庄这两家都按兵而不动,这许多时日,实在太过奇怪,多事之秋,还是尽量迅捷为上。”

        我沉吟道,“暗门六个坛的人马在外,为什么还要抽调本部人马?”

        “弯弓坛大部分人马都在此处,宝盾,神箭,金戈三坛的人马在大棘山脉处集军,堤防着竣邺山庄大军,另有铁马一坛守在宝瓶口。无论任何一坛都实在无法分兵支援万毒世家一战。”

        我闻到了不对,“铁马坛的坛主是当初叛出天主教的虎头帮大哥汪大鹏啊,怎么会反而坐守宝瓶口?难道不怕他重投旧主?”

        广子林道:“我刚开始也着实不懂此举,待明白后也不得不佩服上云这一着狠棋。坛主再往下分就是香主,每坛香主或多或少,香主再往下分还有各个队的队长。这铁马坛本是最强大的一坛,老坛主一辞世以后,在其他坛主暗里支持挑拨下几个香主争位尤其惨烈,最后只剩了四个香主,彼此不服,水火不容,恰逢虎头帮大哥汪大鹏前来投奔,上云索性把身无长物的汪大鹏命成了坛主一职,一来是给其他门派做个榜样,二来也是制止这内部相残的局面。可这汪大鹏本来就是粗人,根本压不住四个香主。自从天主教让出了宝瓶口以后,铁马坛就坐守此处。上云不知道如何暗示的几个香主,反正自那以后四个香主的眼睛,现在就牢牢盯在这汪大鹏身上,一旦有行差踏错立刻杀了取而代之,这宝瓶口可是牢靠得不能再牢靠了。”

        我明白了:“汪大鹏与四个香主彼此制约。”

        广子林眼珠子一转,含笑道:“夫人,这铁马坛以前是块硬骨头,啃不下来,如今……可真是今非昔比啊。”

        我斜着他,也道:“广爷,翻脸真比翻书还快啊,真真不念旧情。”

        广子林一怔,马上道:“各位其主而已。夫人如何说服这汪大鹏?”

        我淡淡地说:“广爷,就算汪大鹏归顺,于铁马坛胶着的情况难道有用吗?”

        广子林低下头,仔细想了一刻,猛然抬起头,大骇道:“莫非夫人你想……”

        我缓缓点点头。

        广子林恢复了往常的表情,又道:“夫人还说我无情呢。”

        我依旧淡淡说道:“他本来就是个叛徒,再说,是非黑白哪里又是泾渭分明的呢?”

        广子林一个寒噤,自言自语道:“夫人与当初相比,性子大变啊。”我一呆,广子林马上又问道:“要是汪大鹏没有那个觉悟,早就被四个香主下手了,怎么还会有我们的机会?”

        我沉声道:“持我手书一封,让人拿着你的令牌正大光明送信过去,我在信里邀其重新入教。汪大鹏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估计也早就不想过了,无论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无论冒多大的风险,定然都会来此与我相见。在路上,杀了他。”

        广子林道:“这样难道不会引人怀疑吗?”

        我扫了他一眼,道:“是广爷你的嫌疑大,还是四个香主怀疑大?无论破绽有多少,四个香主总是首当其冲,铁马坛又陷入内讧的局面正是我们希望看到的。”

        广子林想了想,没什么太大纰漏,点头道:“如此,那我现在就给夫人准备笔墨。”

        “不急在一时。”

        “怎么?”

        我转头看着窗外,轻轻说道:“离纹命不长了。”

        晚上,我面对离铛拿出了药来。小铛沉默地看着,目光闪烁。

        我沉吟半晌,轻轻唤道:“小铛……”

        小铛抬起头来,看着我,面色沉静,对我说话,一点也不惊讶。

        我突然如淋冷水。

        是呵,他是天下第一快啊,广子林来去如何迅捷又如何躲得了他的眼去。小铛就在我隔壁,这几日下来,总会发现这个事情的。我没有对他开口过,不想让纯净如阳光的他,卷入如此血腥残忍的争斗中。小铛知道我能言了,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也许他也知道,如此才能让我安心。


        小铛……

        小铛的笑容缓缓浮上来,问道:“怎么?”

        “……你知道了,为什么不来问我呢?”

        “清清,”他笑,如此不掺一丝杂质,“你早晚会自己告诉我的,不是吗?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呢?你做怎样的选择,我都是喜欢的。”

        超然不争,澄净无华。果然是历练使人成长的吗?我苦笑,如果可以,那么真希望他永远不要经历这些地狱般的历练……

        上云走了三日,离纹暴毙。

        这并不希奇,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亲近你的人不见得是对你好,但是敌对你的人绝对是对你不好,这就是权术。

        离纹死于权术,我所关心的——谁是刽子手?

        我抿一口茶道:“倒是心急的很啊,这么快就下手了?肯定有留下什么东西栽赃吧?”

        广子林嬉笑道:“夫人果然神算,千算子的名号总该是异主了。不如夫人再算上一算,被栽赃的是哪个倒霉鬼?”

        我摇摇头道:“这如何算得出来?不过,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把这个黑锅扣在齐埔身上。”

        广子林一愣,笑道:“夫人之才,做女子实在可惜!这刺在离纹胸口的透骨钉确实烙着利剑坛的烙印。”

        我不语。

        广子林问道:“以夫人来看,这该是谁下的手呢?”

        我盯着广子林的眼睛反问道:“广爷你有何高见?”

        广子林一笑道:“也罢,说来夫人莫笑。这齐埔随上云才走三日,离纹就死在利剑坛的兵刃下,不得不说方凝脱不了嫌疑,可这痕迹未免太过浅显直白,那么可能齐埔故意报复方凝,如此说来,齐埔的亲家冷萧的可能性反而更大。三个人都有可能。”

        我一笑:“广爷你看的很清楚啊,那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广子林一呆,“夫人……”

        我收起了笑容,说:“那镰刀坛坛主如何?”

        广子林恍然:“夫人是说有人想一箭三雕?”

        我摇头:“我没这么说,前三个人也有可能。有时候最笨的办法反而就是最聪明的做法。我只问你那镰刀坛坛主如何?”

        “有时候谣言也有对的时候,”广子林微笑道,“的确是个妄佞的少年,还真拿了把大镰做武器。其他的,也看不出了。”

        “那夫人打算对谁举刀子?”广子林还是微笑道,那语气就像在问我“夫人要喝什么茶?”

        我皱了下眉毛,吐出一个字:“等。”

        周围一片蒙蒙的灰,完全没有方向的概念,我迷茫地四处张望,在无尽地氤氲中,她站在那里。

        “你是谁!”我向着她的方向快步走过去,大声对她说着。

        她看我走来,转身跑开。

        我停了下来,看那个背影消失在一片灰色之中。

        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我知道,她在那里看着我。

        梦醒的时候,天已大亮。

        我靠着床坐了起来,晃晃脑袋,长喘口气。不是噩梦,也不是好梦,只是总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

        有人轻轻扣了扣门,小铛说道:“清清,我进来了?”

        “啊,你还没起啊?算了,先喝药吧,不要误了点儿。”小铛笑着说道。

        我笑着接过药,看着一碗汤水倒影着我的眉眼。

        药……红花……冷萧……我还是算漏了这个两面菩萨,大毛红花充数来卖我人情,他是在等我开口,让我先兑现我该给他的!利剑坛在远,弯弓坛在近,虽然拉拢了冷萧等于也差不多拉拢了齐埔,但是这一刻,我下了决定,选择方凝。

        “清清……你在想什么呢?”小铛看我发神,出声问道。

        “没什么。”我端起药来喝完。

        小铛递过一盘糖渍果脯,言又欲止的样子。

        我随便往嘴里塞了一个,看着他不说话。

        小铛终于说道:“清清,等逃出去了以后,你还会和从前一样对吗?”

        我一呆。

        小铛续道:“你看不见自己的眼睛……十分地……和以前不一样的。”

        我沉默着。

        “不是的,”小铛过来拉我的手,“我不是说你……”

        我躲开他的手,不敢看他,我说:“我知道,我也不喜欢如此,我知道我在杀人,可是我不想被囚就只能这样……如果只是我自己,也许我也不会这么做,但是现在我不是……我不想这样……可是我还会杀下去,直到杀出条血路来。离铛,”我扭头看着其他地方,我不敢,看小铛的眼睛,“傅清清已经死了,所以,你也不用继续执着下去,你等不到,你想要的。”

        我睁大眼睛看着其他地方,心里像刀子割着那么难受。

        小铛听着,僵在那里。过了好久,才慢慢收拾好药碗一类。

        他端着东西站起来,小声地说:“你从来都没想过,我要的到底是什么。”

        小铛默默走了出去,我还坐在那里,心肺翻腾。

        有什么东西夺眶而出,顺着面庞滑下,滴落在手上,一下子四分五裂。这一刻起,我欠他的,我永远,永远,永远,也无法偿还。

        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他要的到底是什么……

        ……

        ……

        冷萧再来的时候,还是那么冷静如常。

        我把那一包大毛红花扔在他面前,怒气冲冲。

        冷萧扫了一眼,平平淡淡地说:“夫人,到底为了何事。”

        我一扫桌面上的大毛红花,一包药材全部散落在地上,依旧横着眉毛看着他。

        冷萧停了片刻,不说话,突然抬起头来,说:“夫人可知铁马坛坛主暴毙一事?”

        我佯做一愣。

        冷萧叹了口起,隐隐透出股悲伤的神色来,他道:“离老哥和我素来交好,此番劫难实在令人大悲。广总司已下令严查凶犯,但离老哥胸口的透骨钉分明就是利剑坛的兵刃,还有何可疑?现在离老哥尸骨未寒,广总司却让齐埔逍遥在外,让离老哥如何安眠于九泉?在下于离老哥之枉死,于广总司之放任痛心不已,一时拿错药材,夫人千万莫怪!”

        冷萧说地一本正经,我估计他心里早笑开了花儿。

        他给我红花的时候,离纹分明没死,哪里来的什么“痛心不已”,分明是拿着榔头敲竹杠;他一口咬定是齐埔做的,也是脱自己的干系,大义灭亲;我若真是白痴一点,催广子林早下定论,冷萧定会寻些蛛丝马迹,最后把一盆脏水泼在方凝身上。苦于方凝可没有什么机会来见我,不然又不知道这个任性的大小姐会使什么伎俩来煽风点火。

        “夫人呐,这可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才三日,广子林有点沉不住气了。

        “怎么?不耐烦了?”

        “两边人都什么动静也没有,下手的人很干净利落,其他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若是真找你坦白心迹,岂不落个贼喊捉贼的帽子?两边都不是蠢人呢。”

        “那这贼可怎么抓啊?”

        “广爷,方凝这人如何?”

        “方凝?以前是个大小姐,虽然人轻浮了些,可是向来做事细密,也有些手段。”

        “我想问……恩,这方大小姐可有心上人?”

        广子林一愣,马上摇头道:“这方凝人长地是很美,可是心性太高,一般有献殷勤的男子最后都撞得一鼻子灰。”

        我“哦”了一声,再不做声。

        广子林马上反应道:“夫人,可是看好方凝?”

        我点点头。

        广子林奇道:“冷萧有何不妥?”

        “阴晴难测,步步留下后棋,而且这庄内庄外的主要人马,可不是他宝盾坛。”

        广子林听罢,笃定地笑道:“我原以为夫人会看好冷萧,如果是方凝,那可好办地多。”

        我奇道:“莫非广爷你有妙着?”

        广子林笑了笑说:“方凝爱财。”

        我怀疑地说:“哪有如此好事……”

        广子林自信地笑了:“方凝是如何进的暗门?是我许以重利之下进的暗门,这条路进,当然要这条路出,以天主教的财力……只要夫人点头。”

        我还是怀疑,只道:“那先试试吧,先别急着挑明。”广子林道:“那是自然。”

        广子林起身要走的时候,我叫住他问道:“上云真的要攻打万毒世家?”

        广子林点点头,道:“粮草都已运妥,真真是打算速战速决。兵力也在暗中调遣,估计离万毒世家灭门隔不了多少时候了。”

        我默默听着,心里一横,抬起头来道:“传信通知其他与万毒世家交好的门派前去助拳吧。”

        广子林闻言,脸上吃惊的表情一眼即穿。

        “夫人,我等传信前去,只怕其他门派会当成陷阱,或者干脆一笑置之。夫人……当真就不顾及腹中的孩儿……”

        我别开头,水波不兴地说:“你忘了,还有离铛。由竣邺山庄的人去送信,应该比较服众。”

        “离铛一走,我如何向上云交代?”

        “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全庄的人以调查凶手为名扣下,一个传信的也不许出去。如果上云真的有本事知道了,你也没有给他交代的必要。”我沉声说道。

        广子林思忖片刻,抬起头来,道:“夫人,我很想问你,你有心吗?”

        我扫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告诉过你,心早就死了。”

        广子林一个寒噤,转身离去。

        我独自一人坐在漆黑的屋子里,慢慢地,把手覆在肚子上,深深吸一口气,慢慢吐了出来。

        我没有心痛,没有心痛,没有心痛,没有心痛,没有心痛……

        我不知道广子林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说了什么话语,反正方凝跪在我面前,行了天主教的大礼。

        面前的女子抬起头来,只提了一个要求,她说:放过齐埔。

        我大惑,抬头看着站在方凝身后的广子林,广子林看着方凝,嘴角勾一抹残忍的笑。望者骨寒。

        ……

        ……

        方凝调动寻兵,在某一时刻出现个漏洞。

        是夜,我抖开夜斗篷,帮小铛仔细系好,丝毫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记得你说过,你会送我出去,你果然做到了。”小铛突然说。

        我手里一颤,依然不敢开他。

        “我也说过,我不会离开你,我也会做到。”小铛低低地说。

        我垂着眼睑,默不作声。

        我帮他理着下摆,两人无言。

        看了看天,时候到了,我推开门,盯着自己的手,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走吧,别回来了。”

        小铛突然一把拉过我,他已高我差不多一个头,固执地俯过身来。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他就像猛然清醒般,在即将吻到我时踩了刹车。我只感到,他唇上细细的绒毛,他鼻翼间温暖的气息,只在一纸的距离。此刻他的眼睛,光芒闪烁,浮浮沉沉,彼时,那个阳光下的灿烂少年……

        他还是停了下来,然后放开我,走到门边,背对着我说:“等我回来。”然后"哗啦"一声,漆黑的斗篷就溶啊漆黑的夜色中。

        我轻轻关上门,默默念着:“不,不要回来……”

        ……

        ……

        这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