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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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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 75 章

书籍名:《缚石》    作者:君芷锍


        尽管小铛已经尽力在赶路了,但是一来老马腿力不济,二来先生极力反对日夜赶路,称我该多休息静养,所以这一路走到万毒世家附近时走了十多天。

        小铛问我打算怎么办,我看着远方并不回答,小铛加了一马鞭,他说:“我们只有三个人,万毒世家的老宅现在肯定重兵把守,退一万步说,就算救人来我们也不见得可以全身而退。”我还是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万毒世家的方向,那万古不变幽兰的云霄。

        这日中午,马车突然停了。

        “夫人,遵广爷吩咐,小女子特在道旁恭候夫人数日了。”

        我挑开车帘,看见道路正中一珊瑚红,白月掐边夹袄的女子端坐在一匹白色的骏马上。方凝带了三四十个人在道路旁静候着。

        我淡淡说道:“那就有劳方小姐带路了。”

        车帘放下,马车又开始移动起来。

        先生一直在车内闭目养神。我放下车帘后悄然坐回原来的位置,先生却忽然开口问道:“看来你早就算到广子林也会来这里?”

        我看了一眼先生,他依旧轻闭着眼,也听不出什么语气来。我道:“那日归真闯了过来,广子林本要射杀他,被我阻止,其实广子林那时本可以当作收手不及,一箭射死他。宁枉杀一百,不放过一人,这才是广子林的作风。何况之后归真长篇大论,也有顶撞他的言辞,他也只是负手观看而已。这广子林,肯定是在其中听出了可以捞的好处,擒获暗门门主,这么大的功劳谁不想分一杯羹呢?而在归真一番言语刺激之下,也是可以猜测我会来此了。”

        归真来地不早不晚,当真也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吗?广子林折磨那两个孩子许久,这些消息应该不难套出来,那么他也是应该早就有了要来万毒世家的打算。其后他再言语刺激归真济物,故意放出个闪失让他们有机会挣扎出来,归真济物在愤怒之下,直接找我报仇,于是那一出好戏就这么在我面前上演了。为了引我来此,他也算下了一番心思。

        想着想着,车帘突然被人挑开了,广子林轻笑道:“夫人,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小铛伸手把我扶下车来,我对广子林道:“我也没有想到在这里会碰见广爷。”

        广子林笑道:“夫人何必这么见外?外面天冷,来我帐内再谈吧。”

        手上抱了个暖炉,认真听着广子林说着当前的局势。

        上云以迅雷之势攻下了万毒世家,自己却在战时中了机关受了些伤。而后,六个小门派联手攻来,上云不得已又退回万毒世家的老宅子与几个小门派纠缠。好不容易把几个小门派收拾干净,暗门的残军气都没有来得及喘匀,就突然来了一队天主教五旗的人马。利剑与镰刀两坛多日奋战,又断了两日的粮草,剩下的部队多又是挂了彩的伤员,在天主教人马狂轰烂炸的攻击下终于失手,围困于老宅之中,最终被擒,镰刀坛的坛主也死于乱刀之下,上云和齐埔则生死不明。而天主教的人马也没有高兴太久,广子林就带着兵强马壮的弯弓坛的截住了去路。天主教不明深浅,暂时驻在万毒世家的老宅里。广子林忌惮老宅子里机关太多,不敢贸然进犯,两家对峙数日,齐埔和上云现在依然被囚。

        其实广子林大可以好整以暇,等老宅内的天主教人马弹尽粮绝就可以轻易拿下,但情况远没有这么简单。因为远方的竣邺山庄的大军开始有了异动,本来自圣女跳崖,邺永华身亡后竣邺山庄的十五万带甲庄丁就退出了天主教的地界内,全部静守在边界上。可最近线人来报,那竣邺山庄的大军一扫前几日萎靡不振的局面,开始调兵谴马,整顿军纪,后备粮草,眼看这天下硝烟未散又要风云再起。但是这回暗门是否可以置身事外,就很难说了。

        更让广子林觉得有压迫感的是,天主教只来了灵旗一支旗,大是可疑。这几天工夫,广子林好不容易才摸清了来龙去脉。这一队天主教人马自然不是我招来的,却是朴藤戈,也就是万觇金通报上去的。万觇金把消息透给“鹧鸪”,“鹧鸪”按照流程报给了最近的灵旗旗主,这个灵旗旗主却好大喜功,自认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升官机会,于是想一鼓作气直接把上云扣下来,回天山领赏。却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是若这一旗被困在此太久,天主教定会发觉,等圣明军一来,广子林可是有口说不清了。

        还是四个字:速战速决!

        广子林一定要设计让我来的原因也不难理解:一来毕竟在老宅内的是天主教中人,无论怎么样我来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二来广子林肯定还在打算尽量减少伤亡的,因为自以后投靠天主教以后,现在跟随他的人都会是死心塌地跟着他走的。

        我默默听完,忽而问他道:“那朴藤戈……”

        广子林嘴角抽了抽,说:“夫人既然要归隐,那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

        虽然心里也有预料到会是如此,但听闻他说来,还是心里一沉:万觇金在天山的妻儿老父是否还在痴痴地等他回来……

        “这灵旗的旗主是谁?”我问道。因为光道城一役,五旗死伤惨重,好几个旗主都易了人。

        “好像叫什么检杨……”

        检扬?脑子里电光一闪:那时我在静水镇向当地灵旗求助,碰到的那个精明的副管事就是检杨,而后就因为在静水镇护主有功,我也兑现了我的诺言,把他破格直接提拔为副旗主,而今,他已然成了老宅里那个手握兵权的灵旗旗主了。

        “夫人认识?”广子林含笑道,眼睛里闪着狼一样的光芒。

        我一愣,立刻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了。苦笑道:“能否先向广爷提个要求?”

        广子林笑道:“夫人请讲。”

        “到最后,留旗主一条命吧。他好歹也算曾经帮过我一把……”

        “这个……”

        “广爷放心,”我垂下眼睑,“我会打好招呼,让他一个字也不会乱说。”

        “既然夫人这么说,我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那请广爷好生记下今日答应我的事。”

        广子林皮笑肉不笑地说:“夫人放心。”

        在万毒世家附近放哨的天主教教众猛然发现一路走来三十来个人,护送着一个藏黑马车在往正门的方向走去。有人跳出来,拿刀指着,呵问是谁。赶车的小铛扬手飞了一封信笺过去,高声道:“我家小姐拜上,请旗主出来一见故人。”

        其实信笺上写的很简单,还是那首《咏柳》。当日检杨也是通过这首诗确认我的身份,后来所有天主教暗人也用这个当接头暗号四处寻找我。对检杨,这首诗无疑是对他影响最大一首诗,他就是因为这首诗当上了灵旗副旗主。

        接到信笺的人与同伴交换了个眼色,转身回报去了,其他人依旧横刀相向。

        过了不多时,几人急冲冲过来,道:“旗主请贵人前往相认。”于是车马又开始移动了起来。

        马车在老宅的门口停了下来,小铛跳开马车,挑开车帘,我披着价值不菲的银狐毛皮大逑从车内出来。随着一声令下,门口重重的盾甲兵让出一条道来,一个赤铜色胸甲,满面风霜的人从中快步走来。

        他人还没到,我先提声道:“检老爷子好久不见,晚辈今日前来,本该先和老爷子通口气的,失礼之处,勿怪勿怪。”

        检杨一愣,随即明白我自称晚辈是不想暴露身份,当下咳嗽两声演示自己脸上的表情,道:“这哪能怪傅小姐,该怪老夫受人所限,有失远迎。”

        两人把这见面的客套给其他人做足,这才进了内堂祥谈。教众虽然觉得很奇怪,这来去的几条路都被暗门的人堵死了,这个女子是如何过来的?可见旗主却对这神秘的女子恭敬有加,也就不好多议论什么。

        内堂之中,检杨屏退了其他人,我只留了小铛在侧。那灵旗旗主恭恭敬敬行了天主教的大礼,好一阵嘘寒问暖夹杂溜须拍马之类无关痛痒的话,无非是什么圣女原来平安在世,那教中传闻果然是假的云云。

        我口称受寒,一直裹着大逑,我有身孕的日子不长,加之身体瘦弱,不显肚子,冬日衣衫厚重,不知底细的人,倒也不易看出来。

        检杨简单了讲了目前的处境,我装做仔细聆听的样子,其实也和广子林告诉我的情况差不多。检杨说完,含含糊糊地提问我是为何在此处?我装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这招是广子林教的,但凡有点眼色的下属都知道,上面的人一旦如此表示,那么此类话题就提都不要提!检杨见状,果然缄口不提此事。

        好一阵冗长的对话。我把话题引到这次他出兵的事情上,漠不关心的随口问道:“那暗门门主现在如何?”

        检杨颇为自得地说:“那日攻打,贼人顽抗,但最终不敌。那暗门门主身负重伤未能及时脱逃,被属下一举拿下,还有个坛主急于护主,也被活捉了。世人多有误传,道暗门门主非人非兽。原来也不过是个年青人,只是一头白发而已,若不是有一个坛主拼死相互,实在不敢相信暗门门主是如此年少。”

        我随口道:“哦?那倒是有趣。这个门主现在关在何处?”

        “在万毒世家的地下酒窖里。”

        “甚好,”我故做高兴,“领我去见识见识,这个传闻中的暗门门主。”

        检杨不敢违背我的意思,招呼了二十来人,前后护着去了酒窖。

        酒窖分三层,都在地下,下到第二层的时候我看见了齐埔,铁链加身,伤痕累累地伏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我皱了下眉头,道:“怎么,你们对他们用刑?”

        检杨听闻立刻对旁的看守怒斥道:“叫你们好好看着,你们怎么那么多事!……”

        几个负责守卫的人唯唯诺诺的点头称是,检杨骂过一阵,这才对我道:“捉这两个人也算死伤众多,下面的人心有怨怼,也就是拿他们打两鞭子,出出气……”

        我冷冷扫他一眼,检杨立刻住了口,我道:“行了,也没什么。以后好生养着,别还没到天山这两个人就没命了。”说罢转身往下一层走去,检杨急忙对旁的人吩咐叮嘱。

        第三层的石门打开,我只感到一种似乎是来自地狱般的冷气混合着一丝血的味道扑面而来,不由地拉紧了大逑。

        隔了一个多月,又看见上云。

        他被手腕粗细的铁链绑在酒窖的一根支柱下,跪坐在地上,外面已经弥漫开了冬日的寒冷,地窖里更是阴湿,而他却只穿了一件白色很脏的单衣,被鞭子抽打出凌乱的破口,有凝固的血渍被冻在裂口上面。他低着头,白色的头发垂下,在地窖诡异的黑暗中,仿佛一个夜精灵。

        “小心台阶。”旁的人低声提醒道。

        上云听见了,懒懒地抬起头。在他那一瞬间短暂的失神中,我不敢确定那个流过他眼底的神色该怎么形容,那一瞬间一双眼睛亮地吓人,像一个小孩子看见失而复得的玩具,又像是一个饥饿的狼看见了美味的食物。

        我顺着台阶慢慢走下去,上云看着,眼里慢慢浮出一丝笑意,然后越来越浓。

        “恩……小,小姐,这个贼人端是狡猾,还是不要太过靠近的好。”检杨从后面赶了上来,拦着我说道。

        “不碍事,他现在这副模样,还能兴风作浪不成?”我说着,并不停下脚步,“这个就是暗门门主?”

        “是,”检杨恭敬地说,“正是此人。”

        检杨看我还不停步,有些担心地说:“小姐就在这里问话就行了,这贼人本事倒不小,小姐要是有个万一,老夫可担当不起。”

        我随口道:“那你在原地等我好了,我去看看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暗门门主。”

        检杨无奈,也只得跟在我后面走了过去。

        我在上云面前站定,问道:“你就是暗门门主?”

        上云嘴角微微一弯,勾出一个妖冶的笑来,嘴唇微动,我耳里便传来个几不可闻的细微的声音:“你装地还真像。”随即就听见上云大笑着高声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果是,你最好承认,我可以先留你的命在;如果不是,你最好也承认,我可以给你个痛快。”我一本正经地说,边说,边又听见他细若游丝的声音:“夫人近日可好?我可是常常挂念你呢。”

        我心下一跳,眼角扫了眼一旁的检杨,看他并无异状,心下嘀咕: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腹语?

        面前的人依旧带着摸棱两可的笑容答道:“难道这两天给我的痛快还不够多吗?”

        一旁有人呵斥道:“大胆!你可知道你面前的是什么人!”

        趁旁人呼呵的时候我飞快地低声问道:“你伤重吗?”

        上云大笑道:“区区个女子,是哪个护法或者是天师的小妾吗?”黑白分明的眼睛成了弯弯的月牙形,对我呓语道:“你看呢,夫人?”

        反正后面人看不见,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看着我,眼睛依然在笑。

        检杨斥道:“满口胡言乱语。”转而对我说,“小姐无须置疑,此人的确是暗门门主,有门主令牌为证。”

        我点点头,对上云道:“也罢,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反正你日子不多了,还是早点做好觉悟吧。”

        上云听着,自然明白我的话似乎另有所指,腹语道:“怎么样都行,你先离开这里,别冒险了。”面上笑而不语。

        我转而对检杨说:“请个医师过来给他包扎一下,你要请功最好是献上一头猛虎,而不是一只病猫。”

        检杨赶忙称是。

        我转身离去,耳边又响起上云的声音:“看见你平安,我很高兴……”

        我转头,深深看他一眼,他妖冶含笑的眼依然看着我。转身离去。

        第二天,黎明之前。随我同来的三十来个暗门高手突然暴起发难,冲进酒窖劫人。检杨自睡梦中惊醒,赶忙加派人手想把人再劫下来,一边急忙向我所住的屋子冲过来。

        还没等过东厢,就在大堂看到了我。大急:“圣……小姐!!”

        小铛手持匕首,架在我脖子上,对冲过来的检杨冷然道:“叫你所有人马都留在原地不动,放我们一帮兄弟走,不然……”手上匕首一紧。

        “住手!”检杨呵道,“尔等好大的胆子!”

        小铛面色更冷:“再敢走近试试,是我的刀快还是她的脖子硬!”

        我面上挂泪,凄然道:“旗主,这帮歹人在我回天山路上劫持我,说要以我换他们门主,对不起……”

        检杨大急道:“小姐这是何话!是我等失职,未能察觉小姐命悬人手……”

        小铛不耐烦道:“罗嗦什么!开门!放人!”

        检杨迟疑。

        我暗叫不好,赶忙说:“你等贼人,我天主教大军不日就要南下,你以为你们这么苟延残喘有用吗!等易扬领军而来,我叫你们死无全尸……”

        小铛更是一沉,呵道:“还不放行!”

        检杨再无犹豫,赶忙吩咐手下人让道放行。

        ……

        ……

        广子林不知道在那里等了多久,他看我走过来,一收折扇,抱拳道:“恭喜夫人马到成功。”说着对旁的人做了个眼色,数十个人架着被我从地窖中救出来的两个人离开了。

        广子林还在说什么,我斜着眼看被人架着走的上云,只是一个侧面,可他面上震惊的表情却是那么显露无疑。到此时才知道,未免太迟,谋反的广子林最大的盟友,其实就是我……

        我轻轻咬着唇,心里暗暗猜测着上云此时的心情,气愤吗?失望吗?伤心吗?悲哀吗?还是……后悔吗?

        我抬眼看着广子林:“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两个人?”

        广子林若有所思的看我一眼,道:“自然是关押起来,送给天主教了。”

        我轻叹一声,道:“他落地这个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广子林听着不语,看我的目光更是多了一分考究。

        广子林正要说话,旁边的来了一人对广子林道:“广爷,方坛主有事求见。”

        广子林笑道:“这小妮子倒是性急的很,也好,叫她去大帐等我,把上云和齐埔也押过去。”转而对错愕的我说:“夫人不妨也一起来吧。”

        我摇头道:“不了,我不想在这里耽搁,小铛和先生还在车内等我呢。”

        广子林道:“反正还要准备些时间,夫人不妨来看看也好。”也不等我又要拒绝,他转身就走,无奈,我只得跟他去了大帐

        大帐内,方凝还没来,上云和齐埔在大帐正中,脖子上被人架着刀。上云手脚均上着铁拷,随意悠闲地坐在地毯上,仿佛他还是一个王者,而不是阶下囚。

        广子林走过上云身边,在帐门正对的主位上坐了下来,随手一指左下手的一个团蒲对我笑道:“夫人请坐。”

        我慢慢走过去,路过上云身边时,垂下眼睨着他,他似有似无地看着广子林,一张美丽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没有温度,没有表情,也没有看我。

        我默默走过去,默默坐了下了,默默垂着眼,什么也没说。


        场面一时寂静,广子林先打破沉默,笑道:“此番又劳烦夫人相助了。这段时间多劳夫人出谋划策,鼎力相帮,不然我焉能有今日?如今贼首落马,夫人功不可没,在下可不知到底要如何酬谢夫人才好。”

        几句话,分明不是说给我听的。我眼垂地更低了,绞着手指不说话。

        “只可惜夫人一心归隐,无意世俗……夫人今日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但凡我力所能及,绝不推辞,全当我答谢夫人一片厚爱。”

        我皱了皱眉头,心想要挖苦上云,实在不需拿我说道。

        “广子林,”我依旧低头不语,却听上云戏噱的声音响起,“看来以前是我小看你了?居然勾结我的夫人造我的反?”

        广子林长笑道:“上云,事到如今你还以为你是一派之主吗?你不过只是个毛头小儿,凭什么号令我等大志男儿?如今我弃暗投明,也算众望所归。”

        上云不屑道:“众望所归?广子林你未免太会夸下海口。”

        广子林一笑,话里带了抑不住的兴奋说:“你的夫人怀着你的骨肉反你,看到这个事实你还不肯承认吗?好,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众叛亲离!。”

        我皱了眉头,广子林就这么喜欢变着法子折磨别人吗?他想看到什么,上云愤怒,失望,咆哮吗?

        正说着,有人进了来。

        上云回头去看,有一瞬间的失神。

        广子林很是高兴,自己从座位上站起来,迎了上去,笑道:“方坛主来地正好,我们正谈到你呢。”

        方凝不语,水灵灵的眼睛扫视了帐内众人,最后落到从开始到现在都一言不发的齐埔身上。齐埔看着方凝,目光立刻冷了两分。

        广子林高兴地说:“你看,方坛主,按当初我们说好的,我把齐埔绑了给你,从今以后他就是你的了,由你处置。”边说边斜眼看着上云的表情。

        方凝福了福身子,道:“如此,多谢广爷了。”

        上云冷眼看着,目光如冰。广子林心情很是舒畅,点头微笑。

        却见方凝走上两步,正站在齐埔面前,一挥手,两旁架刀的人把刀拿了开去。齐埔没有动,毫不回避地看着方凝的眼睛,我顺着棋谱的目光看去,却见方凝的眼里平静地没有一丝风浪,静谧地有几分怪异。

        不对!

        只是电光之间,方凝祖传的宝剑“锈壳”就□□了齐埔的心脏,齐埔嘴角缓缓流下一道血丝,他看着方凝冷笑,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与她右手持剑杀齐埔的同时,趁广子林还在错愕当中,就见方凝一直拢在衣袖当中的左手翻了上来,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就这么架在广子林吼间。

        “你……!”广子林竖眉。

        方凝嘴角微微弯了一弯,右手慢慢抽出“锈壳”来,齐谱随之倒地,嘴角的那丝冷笑凝结在他的脸上,仿佛她杀他,是他早就知道的。

        “放开门主。”方凝冷声说。

        广子林脸色发青:“方凝你敢!”

        方凝冷笑一下,左手依然拿着匕首,右手“锈壳”剑峰一转,两人本来距离就近,方凝心下半分犹豫也没有,出手快如闪电,加上广子林受颈间匕首所限,这一剑快狠准,直接从广子林腹部穿出。

        广子林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怒吼道:“你敢杀我!”

        方凝“哼”了一声,抽出剑来,“锈壳”的剑身上挂满血痕,却还意犹未尽般闪着阴冷的光芒。方凝没有温度地对上云身边两个已经开始打颤架刀手说:“放开门主。”

        在方凝这等立威之下,两个刀手哪里还立地住,立刻丢了刀跪在地上,冷汗淋淋。

        上云看在眼里,笑地高深,他站起来,手脚上的铁链叮当作响。

        我看着心里恐惧开始放大,方凝下一句话则打碎了我所有幻想,“门主,属下现在不便行礼,门主勿怪。”

        上云笑道:“方家妹子这回立了大功,反正要成总司了,以后见我也不用行礼了。”

        方凝听着,冷竣的悄脸上这才似乎有点点冰川消融的迹象。

        广子林脸色已经开始苍白,腹部汩汩地流着血,却依然努力使自己保持站立,他恨声道:“方凝你个反覆小人!”

        方凝听着,眉头一竖,对着广子林又刺了一剑,冷冰冰地说:“错了,我哪里反覆了?我根本从来也没有要效忠于你。”

        广子林闷哼一声,再也站不住了,捂着腹部半跪的地上。

        我惊恐地从团蒲上站起来,心里大叫不好,方凝归顺果然有问题!可广子林拍着胸脯保证,我也就没有置疑那么多,却就是在这一环上出了岔子!

        上云看着一脸扭曲的广子林,迈着悠闲的步子踱来踱去,连带的铁链响动声不绝。“广子林,这回你挑拨几个坛主互斗,杀了几个废物,手段确实不错。兵不血刃就让文晓生不战而遁也实在是厉害。”上云笑道,“要不是我事先安排下万全的打算,这回可真就栽在你这个‘万人枯’手里了。”

        广子林因为流血,原本就不红润的脸上更是惨白:“你明明在庄外,怎么可能授意方凝做这些……”

        上云眼睛微微眯着,不紧不慢地说:“你忘了我中途回来过一次?大棘山脉三个坛主除平娇被废,其他两个都在雾鼎山庄。三个坛的大军,”上云摇摇自己细长的手指,“群龙无首。广子林你便派了自己亲信的几个令主拿了你的令牌过去控制局势。莫说在平娇一事上你对我深有不满,即便是一个普通心腹,我也断然不会一点提防也没有。方坛主识大体,愿意屈尊假从于你,要的酬劳也很合理,不过是要亲手血刃齐埔。反正你也要找盟友的,看在你为暗门奔波这么多年的份上,不如我顺水推舟,送你一个好了。”上云眼神流转,带上邪气的笑容,“唉……我本以为是我多心了,谁想到广子林你,果然做出让我痛心疾首的事情来。”

        广子林的伤口血流不止,以至于说话都开始有些喘:“门主果然棋高一筹……可是现在宝瓶口已经落在冷萧受里,大棘山脉的三个坛也在我的人手里,北方天主教也竣邺山庄蠢蠢欲动……就算杀了我,暗门也完了。我的确是输了,可是你也赢不了!”

        上云轻蔑地笑了:“广爷你的消息未免太‘灵通’了。冷萧现在已经伏诛了,而大棘山脉现在有文晓生坐阵又怎么会成了在你手里?想用这个要挟我未免太天真了,你忘了吗?你左近的弯弓坛到底是听命于弯弓坛坛主的,下面人向你汇报情况时一不小心‘遗忘’了点,也是可以理解的。”

        广子林脸色全白了,眼神也开始发直。

        上云瞟了他一眼,道:“广子林,你也是血雨腥风里面走过来的人,自然是不怕死的了。不过你现在伤如此之重,再不包扎就来不及了……方总司,”上云抬眼笑笑,道:“叫广爷的心腹过来帮广爷打理下伤口。”

        方凝没有动,手里的剑尖就对着广子林背心,道:“回门主,帐外所有叛党已经全部被杀,一个不留。”

        上云故做可惜装:“啊……这样啊。那好吧,”他踱到那两个不停打颤的刀手旁,对其中一个脑袋踢了一下,道:“去,把平娇带来。”

        广子林已经快要倒下了,此时全凭一口气撑着,听到上云说到平娇,一张不似人的脸上,表情狰狞:“你干什么!要杀要剐冲我来,她干了什么!她什么也没干!”

        上云恍若不闻:“广子林,我听闻你独创了许多折磨人的法子,很有意思。叫什么‘人彘’的,手脚都跺了,切了耳朵,削了鼻子,割了嘴唇人却还活着,放在药里泡着还能活上三五个月。还有一个叫‘自烹’,活活把人的手啊腿啊给烤熟了,还洒上调料,那人饿狠了,万一良心一黑,就吃自己了。还有什么‘虫窑’‘百鬼’……”

        广子林怒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上云脸上笑容一收,阴森森地说:“干什么!广爷你不是一怒为红颜吗!那我就在你面前折磨她,把你那些奇奇怪怪的法子都在平娇身上试一遍!”

        广子林牙咬地直响,一丝血红从嘴角流了出来。他狂笑:“好好好!报应不爽!昔日我用此招逼人归顺,如今也应到我身上来了……好的很,好的很!”

        就在此时,广子林双掌拍地,猛地向后弹去。这一掌估计用尽广子林全身力气,速度之快,实在令人避无可避。

        的确,没有避开,他就那么直直把自己插在方凝的“锈壳”上,那挂着自己血的剑尖从自己心口上伸出来,想毒蛇吐出的血信子。方凝一皱眉头,抽出剑来。

        “广爷————!!!”

        一个碧色的人影冲了进来,平娇看都没有看屋内的人一眼,直接扑到广子林身边,嘴唇微颤,杏眼大睁,“怎么会成这样,怎么会成这样……”

        广子林微微张嘴,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他望着上云,却再也没了不甘很愤怒,只是很卑微,很卑微地说:“门主……谋逆是我干的,与……平娇无关……求门主……看在平娇在暗门效力多年的份上……给她个痛快吧……我……我……我……”

        “别……别说了,别说了……”平娇眼泪四溢,死死抱着广子林。

        广子林目光看着平娇,不再是平日嬉皮笑脸的样子,只是看着,那眼神,我想我也看到过,就是分别时易扬看我的眼神:温柔地像要溢出水来。“……我知道……娇儿……你爱门主……他怎么对你,你都……”广子林嘴里流出的血更多了,沾染了娇娘的衣襟,“……娇儿……可是,认识你,我却一点都不曾后悔过……”

        声音很小,我模糊的只听见这么多,然后声音愈小,最终归于无声。

        平娇抱着广子林的尸体,目光开始飘忽,她是否想起,多少年前,那个孩子,口口声声说她是他未来的娘子。开始想起,两个家人在乱世中如何挣扎求存,想其他和她殊途同归的历程,想起,他在多少多少年间,为她做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她总是喜欢看着前面的,不肯看一眼站在她旁边的他。

        他也总是嬉皮笑脸,不肯认认真真对她说完几句实话。

        等到他也站在她前面了,她的心里却再也没有空的位置了。

        她还是那个妩媚烟行的她,他还是那个嬉皮笑脸的他。

        她以为,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子林,”娇娘温柔而轻声地说,仿佛广子林只是睡着了,“是我错了,没有好好待你。其实……在你说‘嫁给我’的时候,我也是高兴的。”她轻叹一声,道:“我在茫茫人海中,找了一辈子,却一直没发现,其实你就在这里啊……”她微笑,轻轻理着广子林的头发,“不过,现在找到了,也不晚。”

        平娇扭头,平静地对方凝说:“麻烦借剑一用。”

        方凝抬眼看着上云。

        上云冷眼看着,没有任何表示。

        平娇一笑,自己伸手去拿剑,方凝也没反抗,就这么任她拿了去。

        利剑穿过血肉的声音,其实有时候也没有那么残忍。你听地那剑身与皮肉摩擦而发出的欢呼声,仿佛就是一双细致灵巧的手拨过古老却依然动听的琴铉……

        与此同时,我终于不着痕迹地慢慢退到了帐门口,挑开帘子,正要闪身而去,却听地背后一人阴冷冷地说道:“夫人,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啊?此番若不是夫人你运筹帷幄,落井下石,煽动来几个门派围攻又加上天主教援兵,不然我又怎么会有今天这副打扮?”

        我心如落冰窟。

        让我后悔的不只是自己又落于人手,更让我备受折磨的是:上云也许不会对我怎么样,那么,小铛和先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