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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松看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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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书籍名:《岩松看台湾》    作者:白岩松




侯孝贤:对,因为好莱坞不是好莱坞的,它是世界的电影。

第二部分拍电影已经成为我的人生

白岩松:从您个人的角度来说,其实现在整个市场也并不是特别好,您拍电影现在是为什么?生存?爱好?一种内在的好奇?还有做电影的职业感,什么在推着您走?

侯孝贤:这个就比较难说了。我有的时候说话听起来像唱高调,其实也不是。你一个人做了这一行,你慢慢懂得了这个“工匠技艺”,了解了这门技艺的一部分,但这技艺的背后其实是生活。我常常在想为什么会干这一行?我小时候喜欢看小说,武侠小说开始,传统的演义小说,什么小说我都看,一直看到现在没有停。原因是什么?这让我越来越了解这个世界,越来越了解人,了解我要表达什么。但是电影毕竟是一个非常昂贵的艺术,电影表达非常昂贵,所以它很难。我没有办法一年拍个两部,年轻的时候可以,年龄大了根本不行。你没有办法这样一直拍,一直拍的话你就可以一直印证你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对人的看法,你重重的感受。你永远在观察,这是一条路,是没得停的,你懂我意思吗?这跟你的人生已经合在一起,没得停。并不是说有什么理想或是别的什么,但是到现在你可以来看,我刚刚讲中寰,台湾的中寰现在就有点像以前的“中央电影公司”了,它开始有一个上下游的结构,已经开始慢慢明确,但是中间有没有接轨的,就是所谓的技术人员,整个电影工业的结构的确立,包括明星的产生,包括种种,这都需要一段时间积累,我有的时候会比较担心,有这样的一个机会,但是你没有处理好这个问题,或者你没有认清楚,你不是一个非常清楚的制片人,一个非常清楚的一个监制,你就不知道重点在哪里!所有这些是需要时间累积的,你不把那个累积出来,后面就没了。

白岩松:我相信80年代您最初拍电影的时候,就非常享受一种快感,享受那一种很让自己开心的感觉,现在拍完一部片子的快感还会像以前那么强吗?是不是往往有时候一部片子拍完,烦恼才真正开始?

侯孝贤:倒还好,其实拍完片子我就不管了,我有兴趣的是拍片。我没有好莱坞那种体系,包括演员在内的电影工业也没那么齐全,所以我的拍法是很奇特的。我基本一旦有了想法跟剧本,就开始接触实体。所谓实体就是拍的场景和演员,我要看到拍摄场景和演员,我不可能去搭景,因为我的资金有限。常年观察的习惯让我对要拍的地方有兴趣,因为它有一种特殊的味道。我会很快感觉到有什么人在那里活动,想象这个人的生活轨迹。我碰到这个人以后,找到相应的演员以后,会开始调整先前的想法,我觉得这很有意思,因为这跟原先想象不一样。我永远在寻找,整个拍片的过程其实是充满想象力的,富于变化的,而不是规格式的,确定的样子。

第二部分《最好的时光》后面的故事

白岩松:好奇感一直还在?

侯孝贤:(点头),这里面很多很多的变化,像《最好的时光》这部片子,本来是我们公司向台湾“新闻局”提报申请的一个项目,由我带着两个年轻导演制作,因为不带可能比较难申请,但我带了两个年轻的导演都没通过。我带他们制作第一部片子,申请到了差不多900万台币,900万台币差不多折合200多万人民币。之后我们就试图先跟欧洲、法国甚至日本等有关方面联络投资,他们一听三个导演没兴趣,而且这种电影本来就非常难卖,除非制片人有非常强烈的企图。而且时间紧迫,在这样的背景下,他们两个最后放弃。我说这样最好,大家都不要拍,因为没有把握,到时候会很惨,而且资金问题到时候会给公司一个很大的压力。结果在去年12月中旬时,我们决定不拍了,但是“新闻局”有一个规定,我申请了这个片子,我得到了这笔辅导金,你不拍就要赔10%,就要赔90万。我想赔90万,那我就拍好了,我一个人拍。但是因为这部影片的规格分作三段,而故事内容可以修改再送审,我决定对片子作一些修改。他们同意了,第一段是我自己的故事,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第二段的故事不一样,我要改。第三段讲的是现代,我就全部改。改了三段,好,我从第三段开始拍,我又找舒淇回来拍。但是3年来舒淇一直在思考是否继续做演员这个行当,因为她拍了《千禧曼波》以后开始意识到做演员其实是一条非常难走,而且非常不容易的路,想了很多,但拍得不多。我告诉她说,你错了,你应该是一边拍一边想。然后我回头找她,我把第一段故事说给她听,她有兴趣;第二段也有兴趣;第三段,找不到现代的感觉。正好我们公司拍另外一部新片子,那个主角本身的背景很有意思,我把它整理出来给舒淇看,我说这样有没有兴趣,她说这个角色她有兴趣。你就要让她有兴趣,觉得有挑战性,她才会做。第三段开始拍,但因为舒淇跟张震虽然以前合作过,但是默契还不是那么好,所以需要一点时间磨合。我们拍了很久,拍到第二段剩下12天的时候,其中有段情节要叫他们讲“古汉语”,因为闽南语中保留着许多古汉语,这不可能,我于是把它变成默片。拍到最后一段,也就是第一段的时候,我们开始拍60年代。60年代最难拍,为什么?因为所有东西都会有细节变化,所有的建筑、材料、门面都在,但问题是以前的木门现在变成卷门,整个细节都在变,街上很难找景!还剩下6天,第一段我是用6天拍完的,我喜欢这个时候,我喜欢一种压缩的限制性,我完全就在一个限制的时间跟空间里面来挑战自己,我感觉很有意思,反而不会想太多。

第二部分最好的时光是难以重拾的记忆

白岩松:其实如果把您拍的电影串联起来重新组合一下,基本可以把台湾上一个世纪近百年的历史串起来。您自己是否会离开电影想一下过去几十年的台湾,您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去想?

侯孝贤:“最好的时光”这个名字是我一个叫唐诺的朋友取的,他叫谢才俊,笔名叫唐诺,他写过很多导读之类的文章,角度、眼光非常好,我们出DVD4的时候,他写过一篇文章叫《最好的时光》,他说那个时代(台湾)真的有最好的时光,因为那个时候南北还有距离,交通没那么方便,人跟人之间的整个氛围跟现在也完全不一样。不是说那个时候非常美好,而是它不可能再重现了,因为我们只能用记忆把它召唤回来。因为它不可能再现,所以才美好。这个题目对我来讲很有意思。一下子把我所有想做的东西全部串起来,怎么讲呢?比如说,在日据时代的台湾,有一个叫蒋卫水的医生,那个时候他在医学院的高年级念书,他们几个医生一天到晚都在讨论一件事,讨论什么呢?谋杀袁世凯!他们想在袁世凯喝的水里面下毒。但他们两个医生根本就找不到北京的地图,先到日本找地图,找不到!之后他们又到大陆找北京的地图,发现戒备森严,于是想都不想就回来了。有许多故事片断都是“最好的时光”,在整个台湾的历史进程中,这样的片段会有许多,我现在想用这种片断去把整个台湾历史重新记录下来,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现在是我最好的时光

白岩松:现在是您最好的时光吗?

侯孝贤:我告诉你,人成熟、成长到目前我的年龄,也就是到快靠60岁时,58岁是最好的时光。但是通常就像里约斯说的,他在快90岁的时候过生日,说他的脑子还是非常清晰而且充沛,对事情的看法越来越清楚,透彻,但是他命令不了他的身体,他的身体一直怠工,背叛他,没办法执行他的命令。我现在虽然58岁,但我的体力都还好。但是你知道人迟早会衰老的,这样你会重新面临着一个新的状态。我刚才说我要站在另外一个不同的位置,这个位置对我来讲可能是危险的,可能是我不熟悉的,但是我感觉当你危险、不熟悉的时候,你可能更注意到所有的细节跟变化,你会更清楚地盯着我们所谓的焦点。

天生不喜欢被人家安排

白岩松:谈到侯孝贤的时候,从大方面来说,大家会说这是一个华人的导演,但是放到华人圈里的时候,马上就会有人说这是台湾的导演,自然离不开台湾这样的一个地方。比如说在看您的过去一些经历的时候会看到很多很有意思的细节,比如说您曾经撕过两次国民党的党证,这似乎跟大家在屏幕上看到的一个平静的、不会那么直接表现愤怒的侯孝贤不太一样,您为什么会作出这样一种选择,愤怒是从哪儿来的?

侯孝贤:那是一种直觉。我回头去想,我从小接触戏曲,中国古老的演义小说,到后来的武侠小说,这些中国传统文化里面一直影响着我们的是什么?我的性格肯定受到了这些因素的影响。有一点可能是天生的,就是我不喜欢人家安排,在学校自然就是不停地叫你加入国民党,我功课又不好,不喜欢念书,但我姐又非让我留下来!每天都干什么事呢,就是打架!以前和我住城隍庙附近的一群人每天都干这种事。我高中的时候正是叛逆的时候,我有一句很怪的名言,和曹操的那句话正好相反:“宁可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太浪漫化了,但是相应的我确实也会有这样一种感觉,当时的我碰到有一点不舒服的地方就会反抗。后来其实我高中没毕业就去当兵,当完兵回来才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