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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级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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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书籍名:《县级夫人》    作者:杨晓升




那人就又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怎么地也比县太爷大吧。

黄小毛觉得这些人很好笑,于是就笑了。

那人又说:我说得差不离吧?

黄小毛也学着那人说:差不离。

每年春暖花开的季节里,总会有一拨又一拨这样的人,聚在大门口,找这个处长,或那个司长的。他们都是老家来人,进京打工的,他们投奔他们心目中的首长,有首长给撑腰,他们还怕什么呢,于是,他们说话的嗓门就很大,理直气壮的样子。

春暖花开的季节里,处长老郭的办公室里就显得很繁荣,这时,老郭的门是关上的,众人或蹲或坐地围绕在老郭周围,老郭不坐,背着手,挺着胸,伟人似的在屋里踱来踱去,他的桌上,已放满了众人敬的烟,一会儿一支,繁华得很。然后老郭就说:这样,事情是这样,现在城里的工作呢,不好找得很,这样,我打个电话吧。

接下来老郭就开始打电话,机关管理处和外面打交道多一些,老郭认识的人也广一些,都是搞后勤的人,其它部委总有一两个施工队,这样一来,三联系,两联系的,就碰上了一两个施工队缺人手,然后老郭就一挥手,很豪放,很有伟人风范地说:妥了,你们去吧。

众乡人就雀跃了,把灿烂的笑盛开在脸上,说着郭首长如何好,如何伟大的话。老郭并没到此为止,他接着给乡人来一顿教育。先从北京讲起,老郭每次都说,北京是什么,是首都,可不比县城,也不比省城,毛主席他老人家就睡在这里,你们说话,吐痰都注意一些。

众人就喏喏地点头,称是。

老郭又一挥手,从大处讲到小处,小处就是:你们这些人是我老郭介绍去的,莫给我丢脸。

众人又是一阵金鸡乱点头。这才散了。老郭这时没忘记喊过小宫,如此这般地交代一番,小宫便跟个包工头似的,领着这些人鱼贯着穿过走廊,带着他们去该去的地方了。一路上免不了被乡人问起是不是郭首长秘书等老问题。

小宫做这一切时,从没有怨言。有时,老家来人多了,送走一拨又来一拨,老郭就无法及时地把这些人安置出去。小宫这时会及时出面,跑前忙后地联系,总能及时地把这些人一批又一批地送出去。

年底的时候,也经常出岔子,这些人在北京干了大半年了,该回家过年去了。有一两次碰上包工头不结账的,带着工钱躲起来的情况,他们没有别的出路,又前呼后拥地来找老郭,他们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诉说自己的不幸,一家人就指望打工挣这点钱呢,驴呀马呀的干了大半年了,血汗钱一分没拿到,他们心寒,他们喊冤。这时的老郭,脸色是铁青的,老家的生活他知道,这些人都是土里刨食的农民,他们容易吗?不容易。老郭一手捂不过天来,这种事全国各地都有,他管不了那么多,但他的亲人,同乡受难了,他不能不管。

于是老郭开始打电话开始联系,联系来联系去,总能找到一些瓜葛的人和单位,其实这些单位和人都和包工头存在利害关系,他们没少得包工头的好处,说是包工头躲了,其实躲的只是这些民工,他们能躲那些人吗?他们明年还想不想吃饭了。联系上这些人,问题就解决了,说好时间,地点,领钱就是了。

乡人们又是千恩万谢了,一步三回头,抹着眼泪,发誓等过完年,春暖花开时节,来北京,还找郭首长来。

老郭就一脸凝重了。

时间长了,黄小毛发现老郭这人除了水平差一点,人并不坏。起码这人还是有良知的,懂得乡人们的疾苦。如果让这人当大些的领导,说不定会帮助广大的弱势群体办一些好事,实事。可惜,老郭这辈子除了为乡人们在北京找点活路外,其它的事也做不了什么了。

因此,处长老郭就感到很悲哀,马上就要退休了,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弄个巡视员的头衔,虽说不是什么官,副司级的待遇还是有的,说起来也好听,副司级干部,相当于老家市里的副市长或副书记一级。这是老郭的一个梦想。

机关为了平衡各种关系,每年都会有这样的职务变动,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就要退了,给个待遇吧,这样一来,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留的安心,走的愉快。自从机关改革之后,人精简了一大半,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那么多闲职和编制了,运作起来,就相当有难度。

老郭为了这,不惜冷落自己的同乡小宫,而和黄小毛打得火热,甚至他在人前人后一直说黄小毛的好话,把自己的接班人也甘愿让给黄小毛。这一切,都是因为黄小毛是杨司长的人。现在杨司长不被待见了,黄小毛自然也没什么大用了。老郭的真实面目就显露出来了,他该和小宫咋的还咋的。

中午的时候,老郭总会把小宫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去闲扯,两人关起门来,用家乡话说事,两人感到很亲切,满耳都是乡音,亲不亲故乡人呢。

这些年来,小宫名副其实地是老郭的一名小兄弟,鞍前马后的容易么,为了啥,还不是为了让老郭栽培一下,以后好有个出头之日。老郭心灰意冷了,巡视员弄不上就弄不上吧,但他一定要对得起小宫,让小宫牢牢记住自己的恩情,日后见面了,小宫会念他个好。年呀节呀的,这些老干部回机关搞联欢时,也有个人打招呼。那时候,连个人都不上前问候一声,那才是悲凉呢。

于是,老郭一有空闲时间就把小宫叫到自己办公室去。老郭用乡音说得语重心长,说自己这一辈子的得失,同时也把为人为官的感悟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小宫。这是人生一笔宝贵的财富。就看小宫自己的悟性了。

小宫在老郭面前,始终以一名晚辈的身份洗耳恭听。机关里一茬一拨人,永远有老一拨对小的这一拨知根知底,还有的不少是老的这一拨亲手调到机关的,或者是自己栽培的。老的这一拨不退,小的这一拨永远抬不起头来,有短处,或感情债在老的那一拨手里捏着,于是小的这一拨就小心地为人,夹着尾巴做事。等老的这一拨退了,他们成为老人的时候,这时他们才长吁一口气,没有什么尾巴在别人手里捏着了,然后扬眉吐气地做人,做官。他们手里又捏着更年轻一拨人的短处了。

当年小宫求老郭办事时,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往老郭家跑,说着低人一等的话,这就是为人的短处。况且,老郭把小宫弄到机关来了,老郭又是处长。小宫这种处境,在老郭面前将永远短下去。正如,黄小毛和老周、杨司长的关系一样。

黄小毛有时甚至想:这世界来一场大地震该多好哇,一切都不复存在,睁开眼就是崭新的了,谁也不欠谁了,谁也不求谁了,然后抡开膀子重新建设一个全新的世界,那是多么好的一种境界呀。

周末的时候,黄小毛家的电话又响了,他正坐在电话旁逗孩子。电话一响,他的精神就有些紧张,以前,他盼老周来电话,又怕老周来电话。盼老周来电话,那样的话,他可以堂而皇之,光明正大地走进杨司长家,他用不着特意地去和杨司长拉关系,有和老周的关系足够了。老周虽说级别和杨司长差了好几级,但在家里却一点也看不出来,很男人,很领导的样子。有次喝酒时,老周红头涨脸地说:她狗屁司长,我让她干啥她就得干啥。杨司长不知是做给外人看的,还是真心的,反正在外人眼里,给足了老周面子,她在家里就跟一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被老周呼来唤去的。老周就很风光。每次和老周打麻将,黄小毛输多输少心里都比较平衡,他就想,这是输给杨司长了,老周高兴,杨司长就高兴。有谁能这么荣幸每周都能陪领导,而且又是司局级领导打牌呢。

另一个黄小毛又很怕老周叫他去打牌,一周了,好不容易盼到休息两天,看看书,带着孩子去公园转一转,可现在,他把业余时间都花在了打牌上,家里人有意见不说,他自己也觉得挺无聊的。有人说打麻将这玩意,容易上瘾,就跟吸烟一样。打了这么多年麻将,黄小毛到现在一点瘾也没有,越打越觉得累。别人在麻将桌上算计的是怎么比别人早些开和,他不能想着开和的事。他要平衡左右的关系,尤其是老周的关系,不能让老周输,也不能让自己输得太多,输得太多,他这个月的日子就紧巴了,孩子的奶粉质量就得下降。于是,他左右平衡,照顾着老周,于是这麻将打得就很累,一宿下来,要死要活的模样。所以说,他又有些怕老周叫他去打麻将。

电话铃响了几声之后,他心情复杂地拿起了电话,电话果然是老周打来的,这次却不是叫他去打麻将,而是通知他,明天晚上同乡聚会。黄小毛松了一口气,冲电话里的老周连声说谢,并保证,明天准时去。

这种同乡会,历史很悠久了,地点就设在老家那个省的驻京办事处。办事处主任老王,黄小毛已经很熟了。每次同乡聚会,都不用他们花钱,而是老家的一些政府官员。这些政府官员,每次到北京自然都有事要办,要办事最好是通过在国家各部委工作的同乡们。地方政府官员到北京办事都是大事,完成各种各样的批件,有些是很重大的项目,国家要给政府投资什么的。这样的批件往往已压在某要人的秘书手里,或已放在某要人的案头等等。总之遇到了一定的麻烦,这时地方政府官员,就想到了在京工作的同乡,和办事处主任老王说一声,老王就召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