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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级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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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书籍名:《县级夫人》    作者:杨晓升


咱们同事多年,我就说句掏心窝的话,小不忍则乱大谋。我想,为了你好,还是先忍一忍,开展讨论的事就算了,道歉和检讨必须要做。这事由我来处理,如果检讨不深刻,你告诉我,我来收拾他。

毛县长说的确实是心里话,但在几十人的大会上说了做不到,以后还怎么工作?于光汉叹口气说,我是在大会上拍了桌子发了誓的,没个台阶下以后也让人笑话。

毛县长说,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用你说我也会考虑的,你放心,这件事我来安排,安排一个合适的范围让他向你检讨。

也只能是这样了,于光汉只能点头同意。

今年老天又要捣乱,开春一个劲刮干风不下雨,小麦一点都没法种,好在种秋作物时好雨连绵,都以为今年是个好年景。可说不下雨就不下雨,快一个月了滴雨不见,长势很好的庄稼眼看着就干死了。先是各乡的领导天天往县里打电话,问近期下不下雨,接着就一拨一拨往县里跑,诉说旱情,要抗旱资金。这晒出人油的三伏天,如果再三五天没雨,北边半个县今年就彻底绝收了。县委决定召开县委扩大会议,专门研究抗旱问题。

本来就是十年九旱,抗旱的办法基本现成,有一套不成文的程序:县委决定,然后全县动员,县长带人向上汇报,主要目的是讨要救灾钱物,其余干部一律下乡,消防车油罐车都派去拉水,解决人畜饮水问题。可今年有了一点小小的不同,研究分工时,牛书记要于光汉带人到上面汇报灾情,讨要救灾钱物。

讨要钱财低三下四到处求告不说,一把手不出面也显得灾情不太严重,人家也不会重视。于光汉说了自己的看法,牛书记看眼毛县长,含意深长地笑一下说,老于你就别推辞了,有个情况现在还不便说,会后我再给你解释说明。

牛书记的话让人颇费琢磨,不仅是于光汉,所有的人都在猜测究竟是什么情况。从牛书记的神情看,好像不是坏事。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这一阵子毛县长一直往上跑,很可能是另有任用。于光汉一下激动起来:如果是这样,县长的担子有可能要落在我的肩上。于光汉努力保持镇静,觉得现在就这样胡思乱想也不好,便努力把思想集中到开会上来。

于光汉又觉得到上面跑跑也好,到上面要钱就是请客吃饭拉关系拜熟人,付兰能说会道也有点酒量,还有招待所的副经理许丽,比付兰还活泼大方,也比付兰年轻漂亮,带上她们俩,活跃气氛基本就够了。刘玉成从省城来,省城肯定熟人不少,带上刘玉成,再带上几个局长,有七八个人就可以了。去了好好活动一番,如能弄个几百万来,也让人们看看咱老于的政绩。

快要散会时,突然地委来了电话,说有一个重要情况,地委书记马上要来亲自布置,现在已经出发,要县里主要领导都集中等候。

地委书记亲自来布置肯定是大事。事情来得突然,好在主要领导都在,于是便宣布散会,县委常委出城迎接,其余领导就地等候。

地委书记进了会议室就布置工作,说省委书记要来视察调研农村税费改革,点名要到贫困县看看,后天就到。地委书记要求安排三个点,三个点要有广泛的代表性,代表好中差三种经济情况,代表好中差三种自然条件。视察时间安排一天,上午看两个点,下午看一个点,所以点与点之间的距离要选好,时间安排要恰到好处。书记特别强调说,重要的是要准备充分,考虑周全,看什么不看什么,说什么不说什么,都要做出计划,布置安排下去。

吃过饭地委书记走后,县领导接着开会。情况有了变化,决定抗旱的事往后推推,到省里要钱要救济也缓几天再走,全力安排接待工作。三塬县是个土地大县,占地面积二万多平方公里,比北京市还大,地形刚好分成南中北三带。南部是半高寒半阴湿山区,有原始天然林分布,其中石佛山地形地貌复杂,风景秀丽景色独特,北魏以来就是佛教道教圣地,只到近代因为多种原因才日渐衰败。中部属土丘沟坎地区,丘不高沟不深,属半干旱地区,是县里的产粮区,全县的经济主要就靠这里。北部属黄土塬区,墚高沟深,地表破碎,干旱少雨,是县里的贫困地区。会议决定在这三个地带各选一个村,主要领导各把一个点,立即下去,连夜布置。

于光汉负责到北部的七墚乡找点。散会后于光汉一直跟在牛书记身后,好像有话要说,但又不主动说。牛书记问,有什么问题吗?于光汉一脸不好意思说,你上午说有个情况要向我解释说明一下。

牛书记一时想不起有什么情况要解释。于光汉说,会上你让我替毛县长到上面汇报灾情,说有个情况会后要告诉我。

牛书记一下想起来了。牛书记嗬一笑说,你看我这记性,是这样的,毛县长到地区另有任用,事情基本定了,但还没正式下文。没正式下文就不能算数,所以还不能公开。毛县长最近要忙他的事,所以县里的事你要多负责一些。

果然不出所料!于光汉的心禁不住一阵猛跳,他想说几声谢谢,刚要说又觉得不对:人家要调走你谢什么。于光汉竭力压住心中的欢喜说,我知道了,我会尽力把工作做好,请牛书记放心。牛书记意味深长地说,好,好好干吧。

于光汉连夜赶到七墚乡,开会布置好任务,已经是后半夜了。和衣在土炕上躺到天亮,乡里的干部也准备好了一切,便一同来到选定的西张村。

在村里选定了好中差三户人家,然后将三户人家集中到村办公室,讲了注意事项,然后乡长拿出一份写好的详细提纲,向他们讲什么是费改税,费改税前的情况,费改税后的情况,乡里是怎么做的,村里是怎么做的,好处在哪里,现在人均负担多少,减轻了多少负担等等。讲解完,乡长拿出一份写好的稿子,要村主任按稿子教,一定要大家记住,背熟,做到问什么能回答什么,保证万无一失。

乡长向于光汉解释说,咱们这的农民大字不识几个,活命由天,耕地由牛,生娃由,就是不动脑子。费改税乡里折腾了大半年,大会小会开了无数次,你在上面讲,他在下面睡,你口干舌燥,他一句没进耳朵。不管你张三改李四,他有他的老主意,反正收多了他就不给,收少了他就不问,不让他们背下来,到时肯定出洋相。

折腾了一上午,中午刚想睡一觉,地区副专员带了一帮人来检查。副专员提出要预演一遍。副专员说,告诉村里人,就说省委书记来了,把一切演得和真的一样,看一下效果咱们再说。

副专员扮演省委书记。来到村民家,握手问好落座后,问男主人村里费改税了没有,男主人说改了,接着便说怎么改,把背下的从头到尾一直往下说。乡长又挤眼又扯衣服叫停都停不下来。副专员一脸恼火,看于光汉一眼起身就走。出了门副专员就发火,说都是一帮废物,演戏都不会演,明显的是在背台词。什么基数底数纳税数,三定四核五统一,一个农民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知道这么多干什么,一看就是假的,你们以为省委书记是傻瓜,弄虚作假是严重的品质问题,你们的乌纱帽不想要了还是怎么着?好的演员是演戏不像戏,不露痕迹中见功夫。不行,这儿不能用了,必须另换一个地方。

本来一开始于光汉就觉得有点假,但那年中央领导来就是这么搞的,谁也没说假,过后还得到了好评,所以于光汉就没有制止。现在平白无故挨一顿骂,于光汉觉得有点冤。如果是平日,于光汉会解释几句,但考虑到县长的位子要空缺,正是特殊时期,便尽力忍了,还生硬地点了几次头。

好在时间还来得及。一行急忙来到条件差点的东张村。这回的导演是副专员,别人也不敢轻易插嘴。副专员只让村民讲种了多少地,旱地多少,水地多少,地的等级是怎么评定的,现在一口人纳多少税,比过去少了多少。因为基本是实情,三户村民基本都能讲清。在村民讲的基础上略作修改纠正,事情很快就落实好了。副专员一脸得意说,一看就知道这是真实情况,如果有个别问题回答不清楚,那样效果更好,更自然。好像他是个戏剧专家,又讲他的戏剧理论说,高明的演员演戏不露戏,高明的导演就请本色演员,这样演出的戏才是真实人生,真实社会。这么简单的事,你们就是做不好。

副专员才四十出头,仗着有硕士学位,就处处以大知识分子自居。众人听了心里都觉得别扭,就都不发表意见,只点头称是附和。

在东张村的考察很顺利,一切比预想的还好,省委书记也称赞工作做得比较扎实,费改税确实减轻了农民负担。在返回时,突然西张村的几百人拦住了去路,要向省委书记喊冤请愿,诉说灾情。

事前地委书记就有言在先,谁出了问题谁负责,哪里出了问题哪里负责,要把这次考察提高到讲政治的高度去认识。想不到一下就出这么大的事,于光汉吓出一身冷汗。事先在沿途是作了布置的,不知村民们从哪里冒了出来。这可恶的黄土塬,到处是沟沟壑壑弯弯洞洞,怪不得当年毛主席不离开延安。于光汉急忙跑上前去组织阻挡。好在省委书记并没有生气,立即下车说我是省委书记,有什么事请和我说。

有几个村民左顾右盼四下寻找,说你们别哄我们农民,你不是省委书记,然后指了副专员说,昨天来的是他,他才是省委书记,你们想拿一个警卫秘书来顶替哄骗我们,我们才不是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