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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级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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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书籍名:《县级夫人》    作者:杨晓升




林小麦第二天上班的时候,看到机关大院门口已经被黑压压的上访群众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一幅巨幅标语上写着:“无线电三厂的工人阶级要吃饭!!!”林小麦立刻想到了昨天上午的会。许见群主任如果这样干,素质也太低点了吧?她从边门进了机关,一进楼门就听见许见群主任高声大嗓地喊叫:“你们这是什么素质?啊,会议内容这么快就泄露出去了,给开发办造成多么大的影响!这个后果不堪设想,一定要查清楚,谁干的,要严肃查处。”

最后查出来,办公室新来的交通员进来倒水的时候,邢主任正说到无线电三厂的情况,他只听说大概是省里给了无线电三厂很多钱,但是,邢主任不让给,别的他也没听懂。恰好他的未婚妻就是无线电三厂的职工,俩人一高兴,就把这事说了,他的未婚妻回家又和家里人说了,无线电三厂的职工已经六年在家待岗,一听省里给了钱,市里不让给,就在一夜之间联合起来。第二天一早,四百多名职工就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开发办,还准备到市委上访。林小麦不知道后来是用什么办法让这些职工解散的,只知道因为这件事情,那个交通员被调离了办公室,具体调到了哪里,也不清楚。

林小麦很关心这件事对邢主任会产生什么影响。快下班的时候,她找了一个理由,来到了邢主任办公室,邢主任正打电话,用手示意她坐下。这是里外套间,里面是邢主任的临时休息室,屋子里有些乱,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进去简单地给收拾收拾,一起身,邢主任正站在身后,她吓了一跳,就红了脸,走到外屋,在书橱前看着,头也没回说:“你没事吧?”

邢主任已经站在窗前,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林小麦说:“有一个人在惦记我。好,真好。”

林小麦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她没有接话,只是说:“你晚上没事吧,咱们找几个小范围的朋友唱会儿歌去吧,我有一个好地方。”

年前物资局的朋友说有几套房要出租,很便宜,苏芳想把美容院开在那里,到那里一看,地方太偏,不适合干美容院,但是房租又便宜得出乎预料,每间房一年才1000块钱,就又说服丈夫办了一家绿荫练歌厅。林小麦给苏芳打了电话,苏芳很精明,一听就知道有重要事情,她清楚,林小麦不是一个甘居人后的人,不会不采取行动。她亲自过来检查卫生和音响效果,最后定下音响最好的六号房间。

晚上八点,一辆桑塔纳2000悄悄地停在了绿荫练歌厅门口,苏芳和几名服务员早已经恭候在门口,吴大为先下了车,蒋昆、林小麦和邢主任最后下了车,大伙只是互相点了点头,进了房间后,林小麦才给苏芳一一介绍。邢主任四周打量着,说:“不错嘛,很有品位。”

苏芳连忙说:“邢主任您多指导,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这里条件简陋,请您多包涵。”

邢主任听完这话笑了起来:“你可比小麦能说多了,不错,很不错。”

苏芳听见邢主任这么亲切地叫小麦,不禁看了一眼林小麦,林小麦也在看她,眼神不大自然,苏芳就挤了挤眼,林小麦脸就红了。吴大为招呼邢主任点歌,早有服务员端茶倒水,上了一桌子干鲜果品,几瓶零点啤酒。苏芳想打个招呼出去,被邢主任留下了。邢主任说:“今天女同志本来不多,就委屈你陪陪我们吧。再说,你要走了,你的老同学会说我不通情理的,我可不愿意让她对我有意见。”

林小麦也挽留苏芳,不让她走,苏芳就留下了。

吴大为说:“我带了两瓶茅台,今天好好喝一杯。邢主任,你为我受委屈了。”

林小麦赶紧说:“今天咱们不谈政治好吗?咱就唱歌,就为个高兴,行吗?邢主任?”

邢主任说:“哎,这就对了。”邢主任也不客气,主动拿过歌本,说:“今天我一定要点一首歌,一首特别好听的歌。”

林小麦一听,就问苏芳:“你这里有没有《天上有个太阳》?”苏芳说有。

服务员过来放《天上有个太阳》,音乐声起,林小麦清楚地看到邢主任的表情就不一样了,一层层的往事奔涌过来,漫过他的眼睛和眉宇,林小麦已经看到了邢主任经历的岁月,他从不曾说出口的苦难和愿望,他的失落、伤痕甚至失败,那么清晰地出现在林小麦的心里,肆意地泛滥着,一点一点吞噬着林小麦。邢主任已经投入到音乐中,表情是沉醉的。《天上有个太阳》过去也听过,可能是那时年龄小的缘故,始终没听懂歌词的内涵。今天邢主任一唱,林小麦猛然意识到,她竟然听懂了这首歌,更重要的,通过这首歌,她隐隐感到自己能够看懂了邢主任。邢主任唱得很投入,尤其是那句“我不知道哪个更圆,哪个更亮”,唱得回肠荡气,高亢深沉,林小麦终于明白一向品位很高的邢主任怎么偏偏对这首歌情有独钟。

邢主任唱完这首歌,大家又点唱了一些流行歌曲,都是情呀爱的,好像个个都是情种。邢主任说:“我今天还要唱一首更抒情的歌,把悲伤留给自己。”然后冲着林小麦说:“行吗?”几个人一听,都笑着鼓掌。林小麦的心又一次被什么击中了,她知道昨天自己回去很晚,邢主任这是在表达自己的歉意。

能不能让我陪着你走

既然你说留不住你

回去的路有些黑暗

担心让你一个人走

林小麦四周看了看,苏芳赶快把早已准备好的鲜花交到林小麦手里。林小麦站起来,送上鲜花,邢主任接过鲜花,把脸埋在鲜花里,看着林小麦继续唱着。苏芳也站起来送了一次花,邢主任点了点头,

林小麦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给邢主任斟了一杯酒,自己也满满地斟了一杯,一饮而尽。邢主任没有着急喝,而是闭上眼睛,轻轻地抿着那杯酒,很久才喝干。

吴大为唱了一首《为了谁》。

蒋昆点了一首《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林小麦一看躲不过去,就唱了一首《一言难尽》,邢主任这回自己斟了一杯酒,闭上眼睛,轻轻地啜饮着酒,一直到林小麦唱完这首歌才睁开眼睛,带头鼓掌。这一切都没有逃过苏芳的眼睛。

苏芳知道,林小麦看起来浪漫风情,但是并没有真正的爱情经历,这一次,林小麦完蛋了。

爱情在不该到来的时候来到,对于谁都是悲剧。对于两个官场上的人更是如此。但是,这是别人无能为力的,因为人这一生,或早或晚,属于一个人真正的爱情总会到来的,幸运的人爱情该来的时候来了,不幸的人却只能和爱情遥遥相望。

苏芳知道,林小麦被唤醒了。

她看大家唱得很尽兴,就征求了蒋昆的意见放了一首舞曲。吴大为就拉起林小麦跳起来。苏芳招呼服务员进来,陪蒋昆跳着,自己走过去请邢主任跳舞。林小麦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见邢主任拿起一枝烟,苏芳急忙给点上,邢主任就长长地吸了一口,眼睛望着桌上的酒杯,不再说话,看来是拒绝了苏芳的邀请。一曲终了,林小麦轻轻地坐在了邢主任身边,邢主任依然吸着烟,眼睛像是没看见林小麦。等到音乐再次响起,林小麦把邢主任手里的烟拿过来,摁在烟灰缸里,主动拉起他的手。林小麦看见他眼里亮了一下,就迅速站了起来,把她拥在怀里。他们谁都不再说话,舞步很轻,一个花样动作也没有,他们就那样跳着简单的一步,谁也不看谁。但是,苏芳知道,此时此刻,他们都把对方看得清清楚楚,连对方一个眨眼也没有放过。邢主任突然没来由地说:“基本定了,还是负责开放科,离我近一点。”林小麦的手哆嗦了一下,很久才说:“谢谢。”然后俩人再也没说一句话。只是那样轻轻起舞,音乐在屋子里回旋荡漾,林小麦觉得自己要被融化了,有些晕眩,有些战栗,邢主任好像没看到这一切,只是很无意地把她往怀里拉了拉,林小麦真希望自己能把头靠在那个坚实的肩头,她只要一低头就可以实现,可是她还是眼睛看着远方,好像她能够透过歌房的层层墙壁,看到满天的星星。苏芳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这种被打动的感觉还是第一次这么强烈地震撼着她,这是两颗多么和谐、多么理智的心啊,她真希望这音乐一直响下去,响下去。

科里没有工作,林小麦开始整理一些没有用的资料、文件,她把那些材料一张张放进碎纸机里,一堆堆的稿子从碎纸机里变成细小的纸片,雪花一样飞扬着。她心里很难过,这是多少人的心血呀!在政界,多少人一生的好时光都是这些随时可以变成碎纸片的东西,这些人的青春和梦想就这样轻易地被粉碎成毫无价值的碎片,难道这些人不知道吗?林小麦望着窗外的梧桐树,那些梧桐花不知何时已经谢了,满树硕大的叶子在风中摇摆。梧桐花谢了,明年还会开,一个人的生命浪费了,还能重新来过吗?

在一大堆文件里,她发现了自己的考察报告,想起了和赵市长的一幕,极端厌恶的情绪弥漫开来。如果自己的一生,有一天也变成这些碎纸片,如果有一天自己捧着县级待遇,回头看看这些碎片,自己会后悔吗?她像是发狠一样,把报告塞进碎纸机里,看着变成一堆碎片的考察报告,心里才轻松了一些。

下午一上班,林小麦就接到蒋昆的电话,蒋昆神神秘秘地对林小麦说:“林科长,晚上,晚上。”

林小麦说:“晚上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