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先回到办公室，清理了一下思路。我知道事情还得做下去。人活着就是这样，既然活了，你得活下去。既然在做着，你就得做下去。我没有彻底抛弃一切的勇气。我只是在心里彻底抛弃了一切。
我眼前闪过一张粗俗、凶蛮的女人的脸。胃里有点恶心。竭力忍住，拨她的手机。接电话的却是一个声音细细的男人：
“你好，找汪市长吗？”
男秘书？我立即挂了。
下午3点，王实辅来电话催促，我偷偷刮了一下陈静雯的鼻子就出门了，直奔同亿房产所在的省府大厦。在楼下同王实辅汇合，一同去见同亿的董事长姚明发。姚明发衣冠楚楚、西装革履、十分精神，看上去不到四十岁，戴一副金边近视眼镜。
到这个时候我想起来，这个姚明发是经常在电视上露面的。他的同亿房产是个国营企业。他经常在电视上大讲特讲要为人民谋福利、要多造经济适用房之类的话。
“噢，我知道，你们公司比较有名气的。”姚明发接我名片的时候说。
“他对同亿也是神往很久，现在有合作的机会，他是跃跃欲试啊。”王实辅说。狡猾的小人。
“我们这个项目，就是市政府今年推出的17号地块，我们刚拍到的。地处这个城市城北水枝山路与和顺路交汇的地方。周边的生活设施都很齐全，医院、学校、商店、银行、菜场等等，什么都有。地块占地约100亩，建筑面积大约有10万平方米，可建小高层和多层住宅。”
“那一带我很熟。”我说。那个地块所在一带是这个城市最古老的区域之一。地块往东，是有1300年历史的古运河。
“我们做过初步的地块调查。”姚明发拿出一份报告说，“这个地块的房子，客户肯定主要还是这一带的原住民。”
“就是老这个城市，这个城市的原居民，不管年老的年轻的，都是最土的这个城市人。土包子。”我说，注意到两人一齐在看我，就假笑了一下，当作说的是玩笑话。
“现在我们需要一份产品策划书和一份营销策划书，这个是要同时进行的。产品策划书我们会由自己的建筑设计院和营销中心来做，营销策划书就要广告来做了。”
“但产品策划书和营销策划书最终是一个整体，”我说，“所以，在各自进行之前，应该进行三方会谈，互相勾通，首先取得方向上的一致才好进行。”
“我正是这样想的。”姚明发说。
王实辅轻声对姚明发说：“那就让他做了？”
姚明发说：“你说呢？”
两人一齐奸笑。
看上去，姚明发似乎是非常急功近利，办事速度快得可以。会议当场就召集了起来。他认为大家对地块都相当熟，所以也无须回头研究。营销中心、策划部、设计院的人一通发言，什么这里的居民，消费水平一般也就在6000-7000每方，所以做普通的住宅，相当于经济适用房的质量就可以了。其他是一大堆如何向政府争取更高的容积率、如何突破政府的限高和红线之类。然后化了两个小时的时间讨论请政府相关部门的人吃饭应该是哪个饭店合适，应该是1万元一桌的档次还是4万元一桌的档次。说到产品定位，就是普通中低档住宅，面向普通百姓。
我终于憋不住，发言说，其他的我不管，我只谈市场定位和品牌思路吧。我认为，古运河是中华历史文化悠久的象征，已形成了悠久的运河文化。住在这儿，应该让人感觉到千古名城这个城市的古老气息，从明珠江那边悠悠传来。地块周围也有一些公园可以游赏，如和顺公园和一些小公园。不远处的石拱桥则是这个城市最有名的历史景观，它秀丽的风景与悠久的人文内涵，曾吸引无数文人骚客吟诗作赋。运河啊，公园啊，还有石拱桥，像故事一样，是非常有吸引力的。因此，总的来说，必须利用这里的历史传统和人文内涵，让它变成我们这个楼盘的灵魂。
“说得很好，”姚明发说，“那么具体该怎么定位呢？”
“这个需要我回去研究一下。”我卖个关子，我想现在随便在会议上说了，到时候你完全可以不认账，到头来变成又白送出一个点子。
“那就现在随便先聊聊吧。”姚明发说。这人办事果真这么急？是性急，还是讲效率？我瞥了一眼王实辅。王向我点点头，眼神暗示说这个项目你做肯定没问题。
“我觉得，风格应该鲜明些。同亿公司以前的项目，也都是有风格的。姚总是有文化有品位的人，同亿整个公司也是讲文化讲品位的。所以，我觉得，就算是平民住宅，也要做得很有文化！”此言一出，我对自己的演说功夫肃然起敬。当我把我所做的一切视同儿戏的时候，它们反倒超越了一般的做法，变得犀利而有创造性，最终反而赢得了商业利益。
“所以，在总体风格上，我建议，从命名开始，到建筑设计到园区环境到物业服务，全部要体现一种有文化的平民主义。比如命名，可以把它叫顺和院，或者嘉和院，或者宝和院，或者安和院，总之一听就是有着传统的这个城市文化内涵的。这种传统这个城市文化呢，又不是贵族文化，皇家文化，而是平民文化。”说到这里，眼前一帮人的脸色才好转起来，其中几个甚至显得兴奋。我知道，话说到细节，他们才对我那“文化的平民主义”概念有了模糊的认识。
这个地块，周边一带新开发的楼盘档次在中档或中档偏下，客户主要面向城市平民阶层。说明开发商的认识是趋同的，这点我不想反对。我不想做得太累，与一种普遍的认识去作对，这对我没有好处。所以这个前提，我作出认可的姿态。我向他们分析周边楼盘的宣传定位，有的着重强调现代景观与西方式诗意风格，有的走中国富贵文化路线，有的走现代前卫风格，有的则是经济适用房，其他楼盘没什么特色。因此，我强调，为了在众多竞争楼盘中脱颖而出，本案的宣传推广应该别具一格。为配合此一宣传理念，一定要把园区布局与建筑风格结合起来，统盘考虑，做出特色。另一方面，本项目面向中国城市平民阶层，建筑要亲切、和顺，环境民间、平和。但和顺不等于温顺，平和不等于平庸，本项目的景观布局、园区建设以及社区文化，必须具有鲜明的特色。因此，从目前楼市现状及本项目的基本精神———人文关怀、探索创新出发，我建议项目应走江南民间园林风格的建筑和景观路线，即中国民间园林建筑的现代版。关键词就是中国民间、亲和、精致。
说到这里，我嘎然而止，不再说下去。我想接下去应该是姚明发表示一下的时候了。我说到这里，已经把我的思想透露出来了，够意思的了。这小子如果把思想保留，然后交给另一个广告公司去做，那就让你瞧瞧好看。虽然我看不起自己的思想，但我也不允许别人偷盗它们。
“嗯，好。我们内部再讨论一下，开个会。要不今天就这样吧？”姚明发发言了。
我看了看王实辅，王实辅朝我眨眨眼。我转回头。我嗯了嗯口水，对姚明发说：“姚总，你们是国营企业吧？”
姚明发点点头，奇怪地看着我。
“那你的身份是干部喽？以你的级别，是处长级的，对吧？”我看着姚明发愕然的脸，冷笑：“干部？”我停顿了一下，嘟哝一句：
“去你的干部！奸商。”
28
“啊，是春花秋月的广告！”陈静雯拿着一份报纸冲到我的办公室。
“春花秋月？”我吃了一惊。有人取了这么个名字？跟我当时曾经取过的一个案名一模一样？
我接过报纸，见是《城市特讯》。陈静雯指指某版，只见半版广告，上面两个笑容灿烂的女孩，穿得花枝招展，在嬉笑打闹。旁边一句大大的广告语：春花秋月何时了，欢乐知多少！下面的文字是：享受感性的生活。春花秋月城市公寓，占地面积： 6666.7平方米，建筑面积：50004.80平方米，总户数：700。由2栋30层的精致楼宇组成，其中1-2层为商业裙楼，3层为架空园林，4层以上是住宅，第11层又有一层架空园林。架空园林用来休闲，有游泳池和秋千架、演歌房等娱乐设施。户型以30-60平方米的一房或二房为主，部分为小跃式。即将推出，开始预约。最后落款注明开发商为美嘉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
“这个程继承，看来是得挨揍。” 我从抽屉里取出《天府房产的当务之急》。我当时居然会建议邹祥辉和程继承一起联合参加慈善活动？而这一点也是当时惹翻老邹的原因之一。其实在这个事件中，老邹一直非常不解气，不但让程继承打了儿子，得了多出车款30万的钱，而且还因此使公司在公众舆论面前陷于被动！
借刀杀人还是亲自动手？我开始思考这个重要的问题。还未想通，先给《城市特讯》总编辑冯耀龙打电话。
“你们这期广告，春花秋月城市公寓，是怎么回事？”我开门见山，直截了当。我和冯耀龙这厮还算熟。某次出席一个业内营销工作会议，在舟山朱家尖风景区的一个按摩房，看见了他做的好事。
“是他们找我做的。有什么情况？”
“劣鬼！”我骂，“那程继承真是道德败坏。那广告的创意、文字，全是我的。”
“是吗？”冯耀龙竟然笑了，“这种事经常发生啊。”
“是经常发生，但便宜程继承这个劣鬼，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