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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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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书籍名:《妖折》    作者:一枚糖果




抖索着把衬衣脱下,系在腰间,这样就可以档住那晃来晃去的玩意,背伤也不那么难受,男人,死都要面子。

付天怜没哭,她懂事的走在付成群旁边,牵着衣角继续走,付成群的手现在不空了,没有办法牵她,因为自己双手要捧满自己的肠,拖在地上象条尾巴太脏了。

很多东西是见不得光的,见光大多要灭亡,比如体外的肠子、比如见面的网友,比如藏在衣柜右上角的恶鬼,比如被父母诅咒的爱情。

来吧,走吧,跟着我,前面是黑暗也要跟着我,一步一步勇敢的走,陪着你,走一程,如果我累了,我就要闭上眼睛休息,永远的休息,你自己也可以继续前进,遗憾,我即将看不到。

不知走了多久,拐角处有个小姐停下脚步,路灯下,她脸上的妆浓得象鬼,她问,大哥,你怎么了。

付天怜呜咽道,阿姨,阿姨,打电话,打电话,救爸爸。

那小姐掏出电话拨120,付成群摇头,他的脸已经变得比路灯还惨白。

前面两百米,复兴路华夏儿童福利院。

那小姐见付成群摇摇晃晃快要倒下,赶紧搀扶着,只觉得他的胳膊一阵死冷,付成群指了指前面。

这两百米比付成群走过的任何的路都要漫长,每一步都觉得腿有千斤重,一步一步,步步惊心。

“大哥,我已经打通电话,福利院的人马上来开门了。120说也在路上,你们坐下歇会。我有事就先走了。”那妓女没有暂住证,110也报了,会跟着一起过来,假如查自己,要进去呆几天,不划算,何况现在是严打。

为什么中国有严打?

下雨了,付成群张开嘴想对陌生女人说句谢谢,但只喝了几滴雨水,太多工厂太多的污染,雨水不再纯净,和眼泪一样滋味酸涩。

躲在屋檐下,华夏福利院有些年头了,建筑是老式的,青色的砖瓦,长了些猴年马月的草,因为有大风,草东倒西歪摇摇摆摆,雨刮到付成群的身上,双手放下肠子,把付天怜拉到自己身后,这样也可以少淋些雨,小儿肺炎可不是闹着玩的。

付天怜一边大哭一边咳嗽,恍惚中好像知道要失去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付成群抚摸她的头发,“以后也要乖乖的,现在爸爸要走了。”

“你去哪里……?”付天怜哽咽的问。

“我要去拣垃圾啊,要很久才回来,你先在这里住。等你长大了我会来接你啊,宝贝。”付成群想到这小孩带给自己的快乐,舍不得离开这世界。

“我要跟爸爸一起走。”付天怜的鞋子全部都湿了,小小身体在雨中颤抖。

“你要是不听话,以后爸爸都不会给你买小布丁吃了。”付成群站起来,用尽最后的力气抱了抱她,往雨中走去。

福利院的门开了,夏之初接到了电话匆忙开门,他是院长,其实跟杂工差不多,刚好到院子里收小朋友的衣服,传达室的电话响了,门卫赖朝日睡得跟猪一样。

只有抱着一大堆衣服踢门进来,叫醒那头猪,“你明天还是回你云南老家去睡吧。”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这里是福利院吧,门口有个大人快死了,还有个小孩,我是路过的,别查我的电话号码啊,赶紧开门吧。”

嘟嘟挂了。

门后有伞,夏之初把衣服往桌上一堆,赶紧开大门。

付成群站起来往前走,听到开门声,微笑着回头,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年人,打着雨伞,神仙,大概就是这样了,付天怜,小小的身体倔强的站着朝自己挥手再见,天使,大概不外如此了。

心头一阵愉快,前面好像有个女人,张开怀抱,是许长燕。

身体往后一歪,头直接触地,即使下再大的雨,夏之初依然不能避免的记住那声闷响,头破了,摔成两半。

第一件事情就是捂住那个小孩的眼睛。

从他手指缝里流出来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但愿是雨水。

救护车来,警车来,人生就是一场俗气的泡沫剧。刚刚开场,已让人心生绝望,但付天怜的头顶,有了一把宽大的雨伞。

夏之初见过很多被人遗弃的孩子,从来没有象今天晚上这样的。

  (十一)

夏之初在医院守着,一个大人,一个小孩,医院是民营的,广告费是昂贵的,但是服务是护士小姐是漂亮的,而且不用急着缴现金。

雨还在下,尸体抬出去,当场已经死亡,成为一个尸人,已无抢必要,付天怜在打点滴,高烧,说胡话,喃喃的叫着,“木马……爸爸……布丁……果冻……妈妈……”

第二天付成群和许长燕上了报纸,栏目是社会新闻篇幅很小,惨遭灭口,小女孩遗弃福利院,警方正介入此案调查云云。

构建和谐社会,不和谐的别说太多。谁会关心一个垃圾佬的死活,千里追凶,总要有理由。第二天报纸上的内容被人遗忘,每天都要死很多人,所以我们还是喜欢看娱乐版的新闻,对明星偷拍津津乐道。更让女人关心的是夏天防晒小秘诀,让男人关心的是世界杯报道,彩票股票车票,没工作的人在报纸缝隙里寻找招聘广告。减肥啊减肥,治病啊治病,离开了谁,地球都要转动,转动一圈是一年。

雨停了,雨总是不会太久。黄昏,没有彩虹,只有苍蝇和癞蛤蟆,飞舞鸣叫。

福利院是我家,我爱我家。付天怜两天后清醒过来,管夏院长叫爷爷,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我知道爸爸妈妈去哪里了。”付天怜没有哭,也没有喊,“他们去拣垃圾了。等我长大了就会来接我。”

夏之初眼睛为之一红,很多小孩都会哭着问自己的父母在什么地方,但这个小女孩的坚强,更让人心酸,抱着她走出医院,“你先去爷爷家,那里很多小朋友,等你长大了,他们一定回来接你的。”

夏之初联系了警察局和义工联的人,带她回去了一趟,血迹已经清理干净,仿佛他们还在,喊了两声,果然没有人回答。

破旧的玩具蜥蜴还在,没有它当枕头,睡得不习惯,房子明天就要租出去了,付成群的父母在老家走不动,是老家的亲戚过来收拾东西,他们对这个小孩不感兴趣,家里已经有了小孩,更不敢开口说给我们带回去吧,他们宁愿把电视和冰箱带回去,付天怜抱着那个收音机不放,那是付成群的,以前没买电视机的时候,这个黑色的小盒子有人说话,有人唱歌,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晚上和小朋友一起吃饭,四十多个孤儿,有大有小,最小的还在吃奶,付天怜被带到饭桌前,年龄相仿的坐在一起,看见付天怜,好奇的打量,她的皮肤为什么那么白,她的眼睛为何如此明亮清澈,她的嘴唇为什么那么红而不是兔子三瓣嘴。

“夏爷爷好。”那一桌的小朋友能说话的都整齐的喊。有些不能说话,有些听不见,有些看不见。也有健康的,眼睛里没有快乐,小朋友没有父母都不会快乐。

付天怜默默的端着饭碗走到角落的空位。夏之初走过来微笑着问道,“天怜,你要不要和小朋友一起吃啊?”

付天怜茫然的放下筷子,摇摇头,埋头继续吃饭。

张鸣从另外一桌走过来,他管理的主要是八岁到十五岁的孤儿,来华夏福利院工作也有五年,这是五年来最漂亮的孤儿了。于是蹲下来道,“宝贝,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好吗?叔叔有很多玩具哦。”

付天怜看了看他,摇摇头。

很尴尬,这么多小朋友看着自己丢脸,好歹也是三十六岁的成熟男人,失败。

不是每个小朋友都喜欢开玩笑,尤其是刚失去父母的小朋友。

夏之初过来,对张鸣道,“让她渐渐习惯吧。”

付天怜忍住眼泪,这里的饭菜不是自己喜欢吃的口味,她不喜欢吃生菜,偏偏是生菜。但她知道,想要生存,先要忍耐。

大人何尝不是如此。你们谁又知道前面的路?

  (十二)

福利院的小女孩比小男孩更多。张鸣等付天怜吃完饭,带她到游戏室看动画片,这里已经有小朋友在等了,规规矩矩坐着。

有个妹妹头的小女孩见付天怜过来,主动搬了小板凳,指了指,比划了半天,说:“请……坐。”

她叫杨慧,今年五岁半,父母丢掉她的时候她正被商场的芭比娃娃迷得晕头转向,妈妈说可以挑一个当生日礼物,慢慢的挑。

三岁那年下午发烧,胡乱吃错了药,耳朵从此听不见,也不会说话,十个聋子九个哑,父亲拿刀去了黑诊所,好歹赔了一千块,去大医院检查,医生的脸比窗外的阴天还阴,“怎么搞成这样,治好的希望很小,准备二十万。”二十万?夫妻两人面面相觑,摆地摊的,让我拿二十万?再生一个吧。对于有人而言,孩子是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对于有的人而言,小孩是负担,是欢愉之后男人留下的种子发芽后从女人下体里掉下的一块肉。看见工厂宿舍抛婴儿的情景没,空中轻轻呜咽,美丽的弧线,寂寞无声。

杨慧嚎叫,手里的芭比娃娃紧紧的抱在胸口,众人围观,商场广播喊寻人启事,他的父母早已经坐上摇晃的公共汽车,含着眼泪,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不好,对不起,永远见不到,也不敢相见,怕负责,内疚一辈子。

新的小孩生下来,是个男孩,健康活泼,慢慢忘记旧的聋哑小孩,一年过后,杨慧小朋友在福利院非常勇敢的吃药打针,可以听,会唱歌,会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