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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射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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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书籍名:《光射之海》    作者:[日]铃木光司


解释了事情的原委后,她只是"哎"了一声,无力地点点头,重吉感到她一点也没流露出明显的憎恨。作为妻子,对经常出海的丈夫没有什么爱情吧。而且,从男人在船上的举止推断,他也根本不可能疼爱这个沉闷的老婆,能够从男人的暴力下解脱出来,女人反倒像是感觉轻松了。但是,从今往后,她带着年幼的孩子怎么生活下去?可以看得出来,她满脑子都是这件事。

虽说这是一件意外事故,或者说是正当防卫,但杀死了一个人,真的没受到制裁吗?洋一有些疑问。虽说船员们统一了口径,说那男人是意外落水淹死后被火葬的,但难免有反感重吉的人泄漏真相。但比起这个来,洋一还有更大的疑问。

---这件事与宫崎昭光到底有什么关系?

洋一正想着,坐在母亲身边的孩子身姿的特写浮现在脑海中,他一下子悟出了什么。

第47节:光射之海(47)

"年幼的孩子,是男孩吗?"

"啊,是啊。"

洋一确信了自己的猜想。

"那个男孩,是宫崎吗?"

重吉的脸对着洋一,那神情仿佛在说:你终于明白了。

"是啊。那家伙和被我杀死的那人一样,都是最坏的人。但是,你明白吗?我有责任。"

想到父亲和儿子之间血浓于水的亲情,重吉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宫崎总是到处说自己脚热,重吉也知道这件事。听说宫崎睡觉时总把两脚伸在毛毯外面,为了亲眼证实,有一次,他半夜悄悄打开宫崎房间的门一看,正如传闻中说的一样,宫崎的两脚脚尖格外醒目地伸在毯子外面。褐色的毛毯像火一样在燃烧,重吉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嗅觉的记忆甚至也苏醒了,鼻子里再次出现了肉被烧焦的臭味、浇在脚尖上的柴油的气味。在杂乱堆起的木头中间,那双脚也是那么醒目,记忆犹新。被火焰包围着的双脚的炽热,连同怨念,一起传到了儿子的血液中。在恍惚中,重吉因为过分恐惧,差点叫出了声。

对那个男人的儿子,重吉到底应该负什么样的责任?这种责任是不是要背负一生?这是个人问题吧,洋一想。这是重吉对自己的裁决,作为没有受到法律制裁的代价,他会转而对遗留下来的遗传基因负责。如果从重吉的性格上分析,这种责任感恐怕要伴随他的一生。

"重吉师傅,您可能对宫崎有责任。但是,我没有。对我来说,即使知道您和宫崎的关系,宫崎还是个无可救药的讨厌的浑蛋。"

"那是当然。"

"继续让这家伙肆无忌惮,破坏了船上的秩序,作为船老大,您应该采取措施。"

"除掉他吗?"

"除掉"这个词,听起来有种特殊的意思。除掉,意味着把不应该存在的东西去除掉,正如重吉对宫崎的父亲所做一样。杀死他以后,再让他化为灰烬,让他不留痕迹地从这世界上消失。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

"我说,洋一啊。对宫崎,只能那么由着他,如果处理他的话,船上很可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乱子。二十五年前,我把一个人彻底地排除了,那是因为预料到船上大伙儿都有和我一样的心情。但是,这种事,绝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了。"

洋一沉默了。曾经在小剧团的集体里待过的他,非常明白一个集体拥有的这种力量。将异质的东西排除在外的体系,会在封闭的狭小世界里诞生,并且变得非常顽强。打个比方,船就像是一个浮在海上的封闭式病房。

"那,怎么办呢……"

"没什么办法。"

"没办法?"

"嗯。"重吉笑着说,"另外,我告诉你吧。犯不上和宫崎打架,到头来,打起来的话,肯定得死一个,谁会死呢?……我估计,大概是你。"

这不是夸张,重吉说的是真的。随着话音,洋一的身体有点微微的颤抖。把宫崎当对手,如果真的厮杀起来会怎么样,洋一想想都会腿肚子打战,绝对是白白送死。能够登上第七若潮号,已经是九死一生了。好不容易捡回来的生命,不能这么毫无价值地失去。自己是为了寻找新的生活方式,才来到这个未知领域、登上金枪鱼船的,不是来找死的,洋一听到心里的声音对自己说。

第48节:光射之海(48)

4

刚进入十月,第七若潮号从航行在南太平洋海域的四千吨位的海上医疗补给船第二邦洋号上,获得了燃料、食物和鱼饵等补给。金枪鱼船不仅可以在寄居港补充物资,也可以从航行在固定航道上的供给船得到补给。如果定期使用的话,不用登陆便可以完成航行。但是,需要定期让船员上岸,在陆地上培养他们的士气,所以海上的补给尽量控制在最低的需要限度以内。

大家会收到日本的亲属寄来的信和包裹,感到身体不舒服的船员,可以接受船上医生的检查。补给船不但送来东西,也接收大家寄回家里的信呀什么的。被宫崎恶意凌辱,导致下半身瘫痪的水越,经过医生的检查,被诊断为可能患有一种歇斯底里症,要继续在补给船上治疗并返回日本。根据医生的判断,水越可能在下意识里想从船上严酷的生活中逃出来,所以致使下半身瘫痪。等船到了奥克兰附近的港口,就让他从那里坐飞机回日本,那时,他心灵的创伤也许就会自然愈合。洋一知道水越的病并不很严重时,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曾经互相鼓励的战友就要离去,他感到很遗憾,洋一与水越约好回日本一定再见,然后送走了他。

有家属的船员,差不多都收到了家里托付补给船带来的信和包裹,洋一没期待收到什么,他的家人只有年老的母亲和去广岛当职员的哥哥。从三崎港出发的前一天,他打电话给母亲,刚说完自己上金枪鱼船的事和船的名字,他就打断了母亲刚出口的话,放下话筒时,他还听到母亲悲痛的呼声:"等等,你这个---"

那是责备的口吻。咔哒放下听筒,从传声器传出来的话音还回响在耳边。母亲可能是想说"你这个逆子"吧。不管怎么说,洋一的出海是过于单方面的决定。洋一采取了转移注意力的作战方式,不给母亲发火的机会,母亲在放下话筒之前,一定气坏了。想起出海前发生的种种事情,母亲生他的气实在情有可原。母亲大概不会给这个净让她操心的不孝之子寄东西的。洋一用眼角瞅着那些收到家里东西的兴高采烈的船员,心头充满寂寞,把目光飘向大海。

但在这时,洋一却意想不到地收到了邮包。收件人的确是"真木洋一"。确实是寄给自己的包裹。但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寄件人是谁。

"砂子健史。"

他念了三遍,通过自己发出的声音,他在记忆里进行搜索,或许被遗忘在记忆的深处了。他把小学、中学时好朋友的面孔和名字追溯了一遍,没有。要不就是过继给别人、改了姓的朋友?他把朋友们的名字和姓拆开,又想了一遍。但是,怎么想都没这个人。根据寄件人住址是在浜松,洋一猜想可能是高中时代的朋友。他十九岁时,为上大学,才离开湖西市去东京的。

洋一走在甲板上,打开了包裹,里面装的是一盘录像带和一封信。船员们经常会收到家里寄来的录像带邮件。如果出海一年以上,走时刚呱呱坠地的婴儿已经开始学走路了,通过录像看到孩子的成长,再刚强的船员有时也会泣不成声。一盘录像带本身的价值虽然不高,但它是从素不相识的人那里收到,所以激起了他的好奇心。回舱后,他把带子插进房间里的录像机,把脸贴近十四英寸的显示屏,等着画面开始。

第49节:光射之海(49)

画面颤了一下,出现了像是医院的建筑物的白色墙壁。从背景上的茂密树木上,倾泻下蝉鸣,"知了---知了---"的叫声好像在宣布夏天将要结束了。日本的风景和声音唤起了洋一的乡愁,但是,当一个年轻女子从画面前走过时,他那伤感的情绪一下子就被吹跑了。缓慢的步伐……比以前更瘦了,头发也长了,没化妆的脸,气色也不大好,长长的睫毛下,眼睛微微低垂着。

"小百合……"

洋一想要叫出来,但嗓子好像被堵住了。

画面中断了一下,下一个镜头是小百合坐在长椅上的身影。拿着摄像机的人,背对着太阳,他的影子延伸到小百合的脚旁,可以听出这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喂,小百合,笑一下。

---好,好。就这样,转过来。

---在这里呢。这里,这里。

好像是对小孩子说话的口吻,但是,只能听到那个年轻男子的说话声,小百合始终没说话。出现脸的特写镜头时,洋一注意到小百合目光呆滞,画面上的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小百合了。

---这是什么地方啊?

洋一又看了一下寄件人的名字。

砂子健史。

---现在,拿着摄像机的,就是砂子健史了?

这一次,摄像机开始斜着拍小百合的身体,焦点落在她肚子上待了一会儿,然后徐徐抬起来拍摄她的侧脸。画面远处,两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正走过去。

---毫无疑问,小百合现在是在医院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她还没有出院吗?可那件事到现在,已经过了半年多啦。

洋一仔细思索着这盘录像带的意思。寄信人到底想说什么呢?虽然还不明白对方的意图,他却开始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