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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女皇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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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书籍名:《武则天——女皇之路》    作者:萧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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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宗皇帝晚年多内宠,他似乎偏好才貌双全那类,有时候才学甚至比容貌更为重要,比如燕妃和后来的徐惠都是以才女之名入宫。且不忌讳和后妃谈论政事,前有问政于长孙皇后,后又对徐惠上书劝谏征高丽大加褒奖,可见李唐家风原不严禁后妃干政。无怪乎唐朝皇帝在感觉外人不可信任的时候常常会倚重太座,一不小心造成大权旁落的远不止李治一个,不过他最为出名而已。

以武则天的聪明和美色照说也是太宗喜欢的类型,从一开始就封为才人赐号武媚来看,也曾识得君王之面。为了讨好太宗,她还努力地学习王羲之的书法,真是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只是后宫习练王书者虽众,练到她那个地步还真是却不多。武则天开始只是为了邀宠,后来竟得以大成,成为她终生痴迷的爱好,跟太宗一样到处征集王羲之的作品,爱之如狂,以至于现在人们还在为《兰亭序》究竟是被太宗带入昭陵还是被武则天带入乾陵而争论不休。她的书法造诣极高,在书学史上也有一席之地,太宗首创以行书入碑,她则是第一次用今草入碑。  太宗有《温泉铭》和《晋祠铭》传世,她的《升仙太子碑》也堪称精品。只是人们提到武则天的爱好多半会很暧昧地想起控鹤府和一干男宠,这不能不说是件憾事了。她在书法和文学上的才华是她日后赢得文学青年李治青睐的重要原因之一,可是在当时,她的种种努力并没有引起太宗的兴趣。在漫长的10多年中,她五品才人的地位一直都不曾得以升迁。从14岁到26岁,贞观时期占据了武则天最美的青春年华,却也是她生命中最黯淡的日子。

注:[1]李渊赞扬武士彟见《册府元龟*忠义》,为他做媒见《全唐文*攀龙台碑》

[2]武则天母亲杨氏的年龄见《全唐文*望凤台碑》:“咸亨元年(670年)八月二日,崩于九成宫之山第,春秋九十有二。”

[3]见黄正健《关于武则天身世的一点猜测》

[4]燕妃生平,见《大唐越国故太妃燕氏墓志铭》,其母是隋太尉、观王杨雄的第三女(即武则天母亲的堂姐),所以燕氏是武后的表姐。

另:太宗宫中有三位杨氏,大小杨妃和巢剌王妃杨氏。大杨妃为李恪之母,隋炀帝之女,现在炒得比较热的那位,因为李恪冤死的缘故,大杨妃也失去了陪葬昭陵的资格,昭陵那位杨妃的墓是小杨妃的墓。小杨妃身世不明,生子赵王福,后来过继给建成为嗣,死后追封为贵妃。巢剌王妃文中已经介绍过了。鉴于有人总是把这三个人弄混,这里说明一下。

第二章、宫怨

按照大唐的后宫制度,有贵、淑、德、贤四妃为正一品,昭仪为首的昭容、充容等九嫔为正二品,名额均有限定,一旦满员再受宠也只能排队等待升迁。武媚受封为才人正五品,位在四妃、九嫔、九婕妤、九美人之下,属中等偏下。跟一般人想象中帝王的嫔妾就是每天扮靓等待皇帝临幸不同,这些嫔妾都是有一定职务在身的,在制度上称为“内官”。才人的职责为“掌叙宴寝,理丝枲,以献岁功。”主要就是负责安排帝王宴饮、音乐和休息,以及宫中女子蚕丝纺织等,因此常有机会得见天颜。且唐代承北朝雄健之风,君王外出游玩,往往有才人骑射随行伴驾。杜甫在《哀江头》中描写昔日玄宗游玩曲江时便道:“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箭正坠双飞翼”,充分展现出宫内才人伴驾骑射的高超箭术和勃勃英姿。诗人卢纶也有“台殿云凉风日微,君王初赐六宫衣。楼船罢泛归犹早,行道才人斗射飞。”之句,可见才人不仅需要有音乐细胞和组织能力,也需具备一定的骑射功夫呢。——题外话一句,女子尚且如此,也难怪文武兼修出将入相在唐代蔚为风气了。总括而言,武媚在贞观宫廷大约就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混个脸熟没问题,但要在一大群莺莺燕燕中脱颖而出引起皇帝的注意并不容易,武媚在太宗生前一直不得志,但也有不少伴驾露面的机会,否则也不能结识太子李治,但也因此普天下皆知新皇后曾侍奉过先帝,搞到高宗立后诏书不得不大费周章,乃至公开撒谎,那是后话了。

这真是一个令人绝望的角色。作为才人,要有文才,懂音乐,会骑马射箭,伴君王笙歌宴乐,她还有天赋的惊人的美貌,必然也就有同等程度的野心和渴望。既然要负责帝王安寝,难以想象她从来没有得到过临幸,或者这就是赐号“武媚”的由来,但对于太宗来说,大约也就是随手掐下一朵花又随手扔掉,不曾有丝毫的怜惜和留恋,当然也就不会有任何结果可言。唐代原本是个个性张扬的年代,一介布衣可以大大咧咧地直接上书皇帝要官做,自称五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君王如若错过他日必定后悔吐血。长期在等待压抑状态下的武媚想做点什么事来吸引太宗皇帝注意,那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了著名的狮子骢事件。

这个故事是由年老的女皇自己讲出来的。当时已是大周朝久视元年(公元700年),宰相吉顼与河内王武懿宗在女皇面前争执,声色俱厉。武懿宗,就是那个率数十万大军却在契丹人面前望风而逃,反而残杀河北老百姓冒功领赏,甚至奏请武皇将河北百姓从贼者尽数族灭的家伙。吉顼对武懿宗十分不客气,让女皇大为不悦,觉得自己在场诸武尚且被大臣如此轻辱,分明是不尊重自己的权威,某日借吉顼奏事发怒:“太宗有马名狮子骢,无人能制。朕言于太宗曰:‘妾能制之,然须三物,一铁鞭,二铁楇,三匕首。铁鞭击之不服,则以楇楇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太宗壮朕之志。今日卿岂足污朕匕首邪!”  吉顼惶惧流汗,拜伏求生,最后被贬外放。

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这个故事,明代李贽便认为这是女皇的权谋,“恐借此吓人尔!”李大才子的结论也未免过于武断,一点技术含量的分析都米有>_<  武则天当时已经是天下至尊,要威胁人也用不着编故事,更犯不着把她曾侍奉先帝的尴尬经历拉出来,且这番说辞和她一向的对人处事也是一致的。前番也曾提及唐代才人本有伴驾骑射的机会,如果以宋明时代女子的孱弱无依来想象大唐,便免不了有错判了。

对于这件事的解读,人们的看法也并不统一。台湾学者雷家骥先生认为,这表示在贞观朝,武曌在人格上已经显现出这样一些特点:在性情上,有暴烈、攻击及敌视不顺从她的人与物的倾向;在能力上,对自己处理问题的态度和方式,有极大的自信和果断;在动机上,喜欢表现自我,有很强的自尊心;在价值观上,不重视事物是否珍贵,以能满足自我为最大的价值所在(参见雷家骥先生所著《武则天的精神与心理分析》一书)。其强势性格必然和“性本刚烈”的太宗发生抵触,性格不合是导致武则天在贞观朝不得宠的原因。这是现在比较普遍的观点了。但也有人认为,“太宗壮朕之志”表明太宗对驯狮子骢事件是持欣赏态度的,唐代对于女子的审美和价值取向都跟现在不太一样,写《谏太宗息兵罢役疏》的徐惠也不见得温柔可人到哪里去。武则天之所以不得宠,不是因为性格因素,而是当时太嫩了,“脸蛋100分,脑袋59分。和脑袋100分,脸蛋90分的徐惠比自然落了下风。此后十几年历练才成就了她的‘素多智计,兼涉文史’”。

至于我么,我一向是骑墙派,呵呵,这次也不例外。  雷家骥先生的书也曾看过,主要论点是武则天童年和少女时期常遭人忽视虐待,由此滋养了暴力倾向和攻击性人格,有很强的支配欲和控制欲,要求别人的完全屈从和臣服。雷先生并以此论及武后日后的杀子杀媳,认为这是家庭暴力的表现,要求儿子的绝对顺从,因而反抗欲较强的弘和贤被杀,反抗欲较弱的显和旦能够保留性命。这说法蛮有趣的。

我并不反对用精神分析法解析历史人物,比如说李治有恋母情结就很让我信服,具体到武则天的个案,我认同雷先生所说的武则天有很强的支配欲和控制欲,对待事物以满足自我为最大价值所在,要不怎么做了女皇仍然事无巨细连太学生请假都要管。我一向认为不甘居人下的性格正是她越走越远的原因,才会不仅仅满足于做一个实权在手的皇太后,而一定要登基为帝的完全掌控,而挡我者死则是实现其目标的具体手段。但我并不认为她的童年或者少女时代有多悲惨,杨氏并不是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人,何况又是嫡母身份。如果说短短两年间武氏兄弟对她们母女的不尊重就可以导致武则天的暴力攻击性人格,卫青岂不是早就成了杀人狂魔了?此外,对她这番话的解读也不能不考虑到本有故作惊人之语以赚取眼球的意图,如同现在BBS上的文章要增加点击率总得取个耸动的标题一样。如果一定要用外因来解释,我倒认为她从一个让人伺候的官宦小姐变成伺候别人的嫔妾,落差太大,可能会让她心理不平衡吧。

“太宗壮朕之志”,这番说话果然引起了太宗的注意,然而以铁血手段登位的太宗,一直试图以逆取顺守来消弭内心的隐痛,而贞观后期的诸子之争,无疑使过去那段噩梦般的经历再度重现,在这一心态的驱使下,就连李治的软弱都成了优点,“晋王仁厚,必能保全兄弟”,从而立他为太子,又会怎样看待武则天这样莽撞而大胆的宣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