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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女皇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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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书籍名:《武则天——女皇之路》    作者:萧让




在武后铁腕的操控下,“昨怜破祆寒,今嫌紫蟒长”的人间喜剧(抑或悲剧?)不断地盛大上演。做宰相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容易,也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危险过,然而这一瞬间的辉煌,是多少人在正常制度下熬白了头发也难以盼到的呀!人的欲望被充分地刺激了起来,而嫉妒、贪婪、背叛等种种人性之罪也随之而悄然出笼。许敬宗扳倒了长孙无忌,坐上了当朝第一宰相的交椅;崔察和骞味道查办了裴炎,便可以走马拜相,上司是用来出卖的,情谊是用来背叛的,靠着他人的鲜血,才能将一袭青衫染成绯色,最后凝结成暗淡的紫色。牺牲掉足够多的人,才有资格成为“犀带金鱼束紫袍”的三品要员、当朝新贵。

如同手执长鞭的巫女,武后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看着人们为了争名夺利而出尽百宝,名利圈变成一个巨大的斗兽场,所有的伪装和面具都已撕破,只余赤裸裸血淋淋的人性。武后冷笑着鞭策着帝国飞速前行,执鞭的手稳定如恒,长鞭过处,风声凄厉,宛如红尘中芸芸众生匆匆而过的足音。冷月下,浮沉间,她是这一切的操纵者和决定者,帝国的命运,乃至所有人的命运,决于她一人之手,这位61岁的妇人。

杀裴炎、平叛乱、斩程务挺,武后显示出极强的掌控力和威慑力。通过一轮破格用人,原本空荡荡的朝堂顿时填得满满的,人数比以前只多没少。群臣算是彻底领教了这位皇太后的厉害,好不容易鼓足勇气由三位宰相出头纠合了朝中众多文武要员向武后逼宫的结果,以群臣的全面惨败而告终。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从此之后,终武周之世,再也没有这样朝臣大规模上书挑战武后权威的事情发生。

武后以一通颇为戏剧化的训话为惊心动魄的嗣圣/文明/光宅元年画下了句号,有幸身历其境的官员必将永生难忘。盛怒中的皇太后登上紫宸殿,裙袂飘动处有风雷激荡,整个帝国在她的脚下匍匐颤栗。“朕追随高宗大帝二十余年,忧天下至矣!”武后愤怒地说:“公卿富贵,皆联与之;天下安乐,联长养之。及至天皇驾崩,将天下托付于朕,更是竭心尽力,不爱身而爱百姓!可是如今出头反对朕的,全都出自公卿将相,你们何其负朕如此之深!”

以群臣负义相责,太后显然动了真怒:“你们当中有顾命老臣、倔强难制超过裴炎的吗?将门贵种、纠合亡命的能力可有超过徐敬业的吗?握兵宿将、攻战必胜的可有超过程务挺的吗?这三个人都是—时人杰,一旦不利于肤,联轻而易举就能除掉!如有自认能胜过他们三人的,不妨现在就试试;不然的话,就好好地革心洗面,忠心事联,无为天下笑!”

群臣顿首,不敢仰视:“唯太后所使。”[5]

这通训话,如同武后的形象,历来有两极化的评价。有认为这展现了女政治家大无畏的豪情和气度,郭沫若更认为武后所说“不爱身而爱百姓”体现了她对百姓的真情;也有人不屑地认为她是以帝王之尊十分没风度地口吐“流氓式语言”(刘后滨语)。然而无论是佩服还是厌恶,都不能不接受这个事实:——女主天下的时代已经来临。

此时距高宗去世仅仅只有一年多时间,局势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武后接连挫败儿子、权相、叛将,成为帝国独一无二的最高主宰,她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驯马方法,也从后宫搬上了前朝。

(本节未完待续)

[5]见《唐统记》

以武后的本家侄儿武承嗣为例,历来太后掌权,通常有两类人势力大增,一类是宦官,一类是外戚,因后妃往往活动范围有限,不得不依靠外力。可惜武承嗣没有那么好的命,王莽没得做,终其一生都生活在武后的阴影之下,受父亲牵连被流放岭南的凄惨固然不必说,武后把他调回京任宗正卿之后仕途也依然不是一帆风顺。武后为了培植亲信、打压李唐,确曾给了他不少出头露脸的机会,比如睿宗的册封仪式便由当时还是礼部尚书的武承嗣主持,五月又拜为同中书门下三品而入相。武承嗣当然也不免有小人得志的张狂和卖弄,轻飘飘地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武后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五月拜相,七月便罢相,做了两个月不到。武承嗣小心翼翼察言观色积极跑腿地过了半年,才在第二年二月再度入相,然而一时不慎一个疏忽触怒武后,三月份又给罢相。可见武承嗣虽是武后的亲侄儿,武后对他也并未全然放心,依然不乏严格的管制和调教(当然,比起对儿子,武后对侄儿的管教算轻松的了)。经过这一轮宦海浮沉,武承嗣总算彻底明白了自己在武后心目中的地位,再也不敢恃宠而骄,就算日后贵为亲王宰相,也依然对武后宠爱的每个男宠都毕恭毕敬地执僮仆之礼,他在武后面前卑躬屈膝到了什么程度,也就可以想见了。纵观武承嗣这一生,无论荣辱,都不敢对武后有半句怨言,更不要说起心报复了。这一点,甚至连太宗皇帝都做不到。李世民的御将之能在历代帝王里算极高明的,对于谋臣武将既没有走狗烹,也不曾良弓藏,仍然给与他们一方天地得以尽情地发挥自己的才华,不可不谓深仁厚泽,然而侯君集依然会因小怨而不满,有意谋反。恐惧是比爱戴更可靠的情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是事实。

武后的本家侄儿尚且如此,其他朝臣所感受到的压力自不待言。宰相韦仁约历来以不畏权贵著称,也有不少直言敢谏、风骨凛然的纪录。高宗年间他任监察御史,负责监察百官、维护纲纪,但仅仅只是一个从八品的小官,他却十分尽忠职守,敢于冒犯朝中实权人物。他曾经说:“御史出巡,若不动摇山岳,震慑州县,为不称职。”高宗登基之初,褚遂良贵为顾命大臣权倾一时,但有兼并穷人土地的嫌疑,立刻被韦仁约弹劾,被贬外放。褚遂良不久再登相位,将韦仁约排挤出京,改任小小的县令,他也依然无怨无悔,称:“大丈夫立身处世,必明目张胆以报国恩,终不能为碌碌之臣以保妻子。”受到人们的一致赞誉。

褚遂良倒台之后,他的仕途才有起色,历任尚书右丞、御史大夫等职,依然保持着刚直不阿的本色,每见王公贵戚,未尝行拜礼。有人劝他谦恭一点,他却说:“雄鹰岂为众禽之偶?身为朝廷耳目之官,理当保持独立的人格,不可去迎奉权贵。”史称他任职期间,振举纲目,朝廷为之肃然,怎么看也是一个骨头很硬的人物。但面对着武后的铁腕御宇,他却知道害怕了,开始退缩了。他首先上表请求自己不再叫仁约,因为约字与武后的父亲武士彟的“彟”字发音接近,所以改字“思谦”。其实武后当时都只是太后,不必避讳的,韦仁约此举实在有点小题大做,当是借此向武后申诉忠诚吧。尤其当武承嗣请杀李唐宗室时,这位素来号称硬汉的铁肩御史,竟然唯唯诺诺,不敢有半句异议,与他以前的表现简直是判若两人。那个曾经傲视公侯,弹劾过顾命大臣的韦仁约,那个自称秉性狂鄙,历经贬黜依然要力保自己独立人格的韦仁约,已经死去了。活下来的只是韦思谦,一个匍匐在皇权之下的可怜虫罢了。当然,他对于其他朝臣仍然保持着傲岸的形象,一口一个不可姑息权贵,但映衬着他在武后面前的摇尾乞怜,只能让他显得更加可怜可笑。原来所谓的不畏权贵,只是因为压力没有达到一定的程度而已,人啊,是那么容易就会露出爬行的本性。

丢了坚持,失了傲骨,没了激情。曾经的理想和执著,偷偷地躲到了缝隙里面,胆怯地往外观望。武后的铁血无情的执政风格,如同一面现实得可怕的镜子,清晰地鉴照出社会百态人性硬弱的别样真实。所以,千万不要试探人性的底线,否则你会很失望,很失望。

紫宸殿上的淡紫色帷帐在风中袅娜地微微拂动,如此轻柔曼妙,却带来令人窒息的恐惧和绝望。

下一步,便是如何突破这重紫帐,正式走上前台,成为神州大地上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位女皇帝。

这很困难么?

武后微笑。对她来说,不。

(本章完。第十二章:武周革命)

第十二章  武周革命

光宅四表,权制六合。危机四伏的嗣圣/文明/光宅元年,终于以武后的大获全胜而告终,新的一年开始了。信心百倍的武后宣布改元垂拱,有“垂衣拱手、无为而治”的含义,希望能将过去一年紧张的政治局势缓和下来,稳定人心。一方面,她也确实太累了吧,如此高强度快节奏的生活,即使精力旺盛如武后,也是感觉有点吃不消的。所以,新年伊始,武后并没有把光宅元年的狠劲儿延续下去,而把主要精力放到了解决裴炎事件的善后问题上。

裴炎居官清廉,程务挺是难得的将才,反而证炎必反的李景谌、崔察,主审此案的骞味道等不过是一群无才无德的小人,武后心里岂能不知?然而悲哀的是,朝中越是有才华有德行的人越会反对她,只因她以女主身份御宇临朝本就为传统儒家道德所不容,这注定将成为她执政道路上的悲剧。武后希望通过屠杀来起到震慑作用,并不想弄得社会秩序大乱,所以在每次屠杀之后,她总会歇歇手,进行适当的调理整顿。李景谌拜相的当月就给罢相,垂拱元年开始的三个月内,刚升上去的几位宰相沈君谅、崔察、骞味道就统统都给罢相,一个也没留下,荣华富贵如同一场春梦,醒来之后一切成空。新提拔上来的几位宰相为裴居道、韦思谦、苏良嗣、魏玄同等,都是名声政绩颇好的名士,虽然他们内心也不赞同武后执政,但只要没有明言反对,武后都加以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