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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十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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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书籍名:《萧十一郎》    作者:古龙




司徒中平身子不内自主向后缩了缩,再也笑不出来.

连城璧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知道,你如此做,也是情非得已,只因你要求我的事,平时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司徒中平变色道:“连公子已知道我要求的是什么事了?”

连城璧淡淡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的事,有几件是我不知道的?但你们只知我涵养很深,却未想到我有时也会翻脸无情的。”

司徒中平依然瞧着他,就像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人似的。

连城璧叹道:“其实每个人都有两种面目,有善的—面,也有恶的一面,否则他非但无法做大事,简直连活都活不下去的。”

司徒中平满头水流如注,也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他突然抛下了手里的油伞,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闪电又击下!

连城璧的剑却比闪电还快!

司徒中平连一声惨呼都未发出,长剑已自他后背刺入前心穿出,将他整个人钉在地上!

连城璧垂首瞧他,叹息着道:“没有人能真‘稳如泰山’的,也许只有死人——”

他慢慢地拔出剑。

剑锋上的血立刻就被暴雨冲洗得干干净净.

荒山。

闪电照亮了山坳后的一个洞穴。

沈璧君也不管洞穴中是否藏有毒蛇、猛兽,不等第二次闪电再照亮这洞穴,就已钻了进去。

洞穴并不深。

她紧紧抱着萧十一郎,身子拼命往里缩,背脊已触及冰凉坚硬的石壁,她用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喘息。

雨水挂在洞口,就像是一重水晶帘子。

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匹狼,一匹被猎人和恶犬追踪的狼,她忽然了解了狼的心情。

赵无极他们并没有放过她。

她虽然没有真的看到他们,但她知道。

一个人到了生死关头,感觉也就会变得和野兽一样敏锐,仿佛可以嗅得出敌人在哪里。

这是求生的本能。

但无论是人或野兽,都会有种错觉,到了一个可以避风的地方,就会觉得自己已安全得多。

沈璧君颤抖着,伸出手——

萧十一郎的心还在跳,还在呼吸。

她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过了半晌,他身子突然发起抖来,牙齿也在“格格”地打战,仿佛觉得很冷,冷得可怕。

沈璧君心里充满了怜惜,把他抱得更紧。

然后,她就感觉到萧十一郎在她怀抱中渐渐平静,就好像一个受了惊骇的孩子,知道自己已回到母亲的怀抱。

世上只有母亲的怀抱才是最安全的。

虽然外面还是那样黑暗,风雨还是那么大,虽然她知道敌人仍在像恶犬般追踪着她。

但她自己的心忽然也变得说不出的平静。一种深挚的、不可描述的母爱,已使她忘却了惊煌和恐惧。

孩子固然要依赖母亲。

母亲却也是同样在依赖着孩子的。

世上固然只有母亲才能令孩子觉得安全,但也唯有孩子才能令母亲觉得幸福、宁静——这种感觉是奇妙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会有这种感觉.

因为她还不太懂得真正的爱情。

恋人们互相依赖,也正如孩子和母亲。

闪电和霹雳已停止。

除了雨声外,四下已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沈璧君也不知道是该再往前面逃,还是停留在这里。恍恍惚惚中,她总觉这里是安全的,绝没有任何人能找得到他们。

她这是不是在欺骗自己?

有时人会自己欺骗自己,所以才能活下去,若是对一切事都看得太明白、太透彻,只怕就已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恍恍惚惚中,她似又回到了深谷里的那间小小的木屋。

萧十一郎正在外面建筑另一问,雨点落在山石上,就好像他用石锤在敲打着木头。

声音是那么单调,却又是那么动听。

她眼帘渐渐阖起,似已将入睡。

她虽然知道现在睡不得,却已支持不下去—一

恐惧并不是坏事。

一个人若忘了恐惧,就会忽略了危险,那才是真的可怕。

幸好这时萧十一郎已有了声音!

他身子仿佛微微震动了一下,然后就轻轻问道:“是你?”

四下—片黑暗,暗得什么都分辨不出。

沈璧君看不到萧十一郎,萧十一郎自然也看不到她。

但他却已知道是她,已感觉出她的存在。

沈璧君心里忽然泛起了一阵温暖之意,柔声道:“是我——你刚刚睡着了。”

萧十一郎很久没有回答,然后才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不该来的”

沈璧君道:“为——为什么?”

萧十一郎道:“你知道——我不愿意连累你。”


沈璧君道:“若不是我,你怎会这样子?本就是我连累了你。”

萧十一郎道:“没你,他们一样会找到我,没有你,我一样能活下去,你明白吗?”

沈璧君道:“我明白。”

萧十一郎道:“好,你走吧!”  沈璧君道:“我不走。”

她很快地接着道:“这次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了.”

萧十一郎从来也未曾听到她说过如此坚决的话。

她本是很柔弱的人,现在已变了。

他本想再像以前那么样刺伤她,让她不能不走。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那些尖刻的话他竟再也无法说出来。

沈璧君仿佛笑了笑,柔声道:“好在那些人已走了,我们总算已逃了出来,等到天一亮,我就可以送你回去,那时我——我再走也不迟。”

萧十—郎又沉默了很久,忽也笑了笑,道:“你根本不会说谎,何必说谎呢?”沈璧君道:“我——说谎?”  萧十一郎道:“那些人无论哪一个,都绝不会放过我的,我明白得很。”  他声音虽然还是那么虚弱,却又已带着些讥消之意。  沈璧君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你死?”  萧十一郎道:“因为我若死了,他们就可以活得更安全,更有面子。”

沈璧君终于听出了他话中的讥消之意,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只有你才知道他们曾做过哪些见不得人的事?”

萧十一郎没有回答。  沉默就是回答。

沈璧君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其实,你用不着告诉我,我现在也已看清这些自命侠义之辈的真面目了。”

萧十一郎道:“哦?”

沈璧君通:“他们说的,跟他们做的,完全是两回事。”

萧十一郎道:“所以他们为了要杀我,必定不惜使用各种手段。”

沈璧君道:“的确是这样。”

萧十一郎道:“所以,你还是走的好,你不必陪我死。”

沈璧君道:“我不走。”

她的回答还是只有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里包含的决心,比三万个字还多。

萧十一郎知道自己就算说三十万个字,也无法改变她这决心的。

他只有一个了也不说。

过了很久,沈璧君忽又问道:“我知道赵无极他们必定是做过许多亏心事,但厉刚呢?”

萧十一郎冷笑道:“你觉得厉刚真是个‘见色不乱’的真君子,是不是?”

沈璧君道:“别人都是这么样说的。”

萧十一郎道:“我却只能这么说,在男人面前,他也许是个  君子,但遇着单身的美丽女子,他身上恐怕就只剩下头发还像个君子了。”

沈璧君不说话了,因为已说不出话来。  雨还是很大。

萧十一郎忽然道:“天好像已有些亮了。”  沈壁  君道:“嗯。”

萧十一郎道:“你真的不肯一个人走?”

这次沈璧君只回答了一个字:“是。”

萧十一郎道:“好,那么我们一齐走。”

沈璧君又迟疑了。

天已亮了,敌人就在外面,他们一走出去,只怕就要——

沈璧君道:“等雨停再走不好吗?”

萧十一郎道:“我如道你讨厌这场雨,但我却很感激。”

沈璧君道:“感激?”

萧十一郎道:“就因为这场雨冲乱了我们的足迹,所以他们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我们,也就因为这场雨,所以我们才有机会逃走。”

沈璧君道:“机会?什么机会?”

暴雨自山路上冲下来,就好像一道小小的瀑布。

厉刚、赵无极、屠啸天、海灵子,在山路的分岔口停下。

赵无极叹了口气,道:“这场雨倒真帮了他们不少忙,非但冲走了他们的足迹,连他们的味道都冲掉了,我们就算带着猎犬,只怕也追不到他们。”

海灵子冷冷道:“他们还是逃不了!”

屠啸天道:“不错,这种路连我们都走不快,何况沈璧君,她还带着个重伤的人。”

他笑了笑,接着道:“我们这位连夫人的功夫,大家自然都清楚得很。”

赵无极道:“但至少我们现在就不知道该往哪条路上追。”

厉刚忽然道:“分开来追!”

赵无极沉吟着,道:“也好,我和海道长一道,厉兄——”

厉刚道:“我一个人走。”

这句话未说完,已施动身形,向左面一条山路扑了上去。

赵无极、屠啸天、海灵子,三个人站在那里静静地瞧着他身影消失。

屠啸天悠然道:“这人的掌力虽强,轻功也不弱,脑袋却不大怎么样。”

赵无极笑了笑,道:“你是说他选错了路?”

海灵子道:“不错,沈璧君和萧十一郎绝不会从这条路上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