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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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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书籍名:《白发鬼》    作者:[日]江户川乱步




诸位,你们知道我为什么絮絮叨叨地叙说什么伤寒啦,肿疮啦这些无聊的事吗?屈指数来,从我住进医院到瑙璃子的肿疮痊愈,经历了正好一年的时间。那期间,暗地里发生了什么样可怕的事?那整整一年的岁月意味着什么?听了我的话,敏感的人会立刻就意识到的。

说来简直叫人难以置信,对于那些我丝毫未曾发觉。痴心迷恋着瑙璃子的我,对她如同盲人一般,一点意志也没有。

我们夫妻接连不断地患病,是走向那个可怕的悲惨结局的前奏,是我命运的不祥之兆。脸璃子的怪肿疮痊愈后,还没等我放下心来,不是什么病痛,而是前所未闻的地狱的折磨,就突然降临到我的头上了。

活地狱

先生们,在此之前我没有机会谈及这一点,我只不过是一个老早以前就命赴黄泉的亡灵,一个在世上没有户籍的死鬼。因为我曾一度真的离开了人世,这一点没有任何人怀疑。虽然死而复生,而我却没有再用大牟田敏清这个名字出头露面。

现在的我虽年龄并没那么大,可密厚的头发却统统变成了银针似的白发。那是我一度死去,又从地狱里复活过来的一个证据。就是说,我从那时以来,就变成了一个白发鬼。

那么,怎么会死的呢?又得了什么大病吗?不,不是。要是病我也就死心了。我的死因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使我甘心的极其愚蠢的过错。

就从这里说起吧。

瑙璃子回到家里不久,有一天,我出于心中抑制不住的喜悦,在川村的提议下,三人一起到近郊的地狱谷游玩。

地狱谷是到S市的人必去游览的一处名胜,是流经S市西郊G河上游、都市附近少有的宛如深山似的山谷。在高高耸立的悬崖之间,清清的溪流冲撞到形形色色的岩石上,激起无数泡沫,滑旋而流。两旁的群山春天樱花盛开,秋天红叶满山,风景秀丽迷人。每到春秋季节,携带水壶、干粮的游客,在悬崖上面的小道上,像蚂蚁一样摩肩接踵,络绎不绝。

我们去的时候是樱花季节已过的暮春时节,因此,那里一个游客也没有,分外幽寂,要欣赏山谷的安监气氛倒是个好时机。

夹在两边的大山中间,像一条宽带子似的天空晴朗无云,碧蓝如洗,莫测高深;山路上映射着耀眼的日光,散发着嫩叶的芳香;小鸟清脆悦耳的歌声在山洞发出回响,令人心旷神信。

在地狱谷风景最好的地方,耸立着一座叫做地狱岩的巨大岩石。登上那座岩石,站在边缘俯瞰下面的溪流,那景色实在美不可言。可是,那块岩石不愧叫做地狱岩,爬到上面是极其危险的,因而,很少有人上去。

不过我和川村在结婚以前来这里游玩时,也曾上过地狱岩。登上去一看,也并不像从下面看上去那样危险。我们俩站在岩石的边沿,朝对面的山上齐声高呼万岁。

我们三人好容易爬到了以前来过的地狱岩下。

“你敢像上次那样爬上去看看吗?”

川村道。

“不要莽撞吧。”

“哈哈哈,一有了夫人就变成这样了?”

川村笑着,独自爬上了岩石。

“啊,真美。太太,你也上来吧。”

他在岩顶上快活地叫着。

“不行啊,我很……”

瑙璃子羡慕地仰望着站在天上的英雄的身影答道。

我很不高兴。我觉得瑙璃子好像在赞赏川村的勇气,暗暗蔑视不敢上去的我。常言道爱情愚弄痴者。出于不愿在我所爱的瑙璃子面前负于川村这种孩子般的竞争心,我终于动心想爬上地狱岩了。

我在川村下来的时候,与他交错着登上岩顶,接着站在上面,似乎很得意地朝瑙璃子喊话。啊,我是多么傻呀!我做梦也没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她。

“站在那儿可以眺望远方,不过再往外站一点,俯瞰下面的流水就更美啦。”

川村像是劝诱我似的喊道。这句平平常常的话里暗含着怎样可怕的含义,我这个非神的凡人是无法知道的。我觉得,川村这家伙叫我到他自己都没敢上去的边缘那块凸出的石头上去,有些不怀好意。可是他那样说了,又不好畏意不前。我硬着头皮,逞能地装着不在乎的样子,朝边上那块凸出的石头走去。

刚一踏上去,我猛然感到了一个天翻地覆的冲击:脚下失去了支撑,那块脆而易断的小石头断裂开来,我以炮弹出膛之势朝数十丈深的脚下坠去。那一霎间,我感到像站在空荡荡的天上一样。

不用说,我一定惨叫了。可是我的耳朵已经聋了,听不到我自己的叫声。

在感到像站在空中之后的那一瞬间,我的身子像皮球一样在悬崖上迸弹着滚落下去。

诸位,这是我的亲身经历,请相信好了。死是容易的,疼痛、恐怖,只是转瞬之间的事,在从高高的悬崖上坠落的那一霎间,我做了一场梦。那也许就是神志昏迷吧。眼睛。耳朵、皮肤全无知觉,只是脑子里做着与坠落完全是两码事的黯淡的梦。

可是,另一方面,在漫漫的空间无限度地往下坠落的意识还模模糊糊地留在脑际。打个比方吧,有时候,我们会在入眠的瞬间一边听人讲话,一边做着梦。正是这样,坠落的意识和头脑里的梦像是双重拍摄的电影一样重复感觉到的。

那么,头脑里梦见了什么?梦见我有生以来的主要事件像电影的闪回一样,一个接一个地闪现。那是无数个梦的连续:父亲的面容、母亲的面容、祖父的身影,我自己儿时的面貌,小学时代的淘气,东京的学生生活,川村等挚友的肖像,与瑙璃子爱情生活的各种场面,她那张满是肿疮的脸的特写,生着汗毛像瑙璃一样的肌肤的显微镜照相等等。

当然,那是坠落中几秒钟内的事情。为何能在那短促的时间内做出那么多的梦?现在想来也觉得不可思议。

我做着梦的时候,朦胧感到我的身子踉跄一下像摔到地面上。紧接着,我的意识又回到漫漫的空中。一切全没了,没有自己,也没有存在的意识。只有乌有,只有空虚,就同我们没做梦而熟睡一样。

我死了。

过了多长时间我当然不得而知,死者是没有空间和时间的。可是,在漫漫的绝对乌有之中,我产生了存在的意识。我开始苏醒了。

起初觉得没有身子,只有心脏。接着感到虽然什么都没有,却很重。这个沉重感究竟是什么呢?是自己还是别人?即使想考虑也无力去思考。

少时,神志渐渐清醒起来。沉重感越来越重,我渐渐明白了我身上只有喉咙,心和重都在喉咙上。我感到什么东西勒住了我的喉咙,正要把我憋死。

“放开,快放开我的喉咙!”

在心中不停地嚷叫时,我好像感到一些莫明其妙、微乎其微的分子从四面八方云集而来,接着,它们渐渐安定下来后,我便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

然而,我还是什么都不明白。躺在咫尺莫辨的黑暗和死一样的沉寂中的一堆东西就是我的身子。我不知道是竖着还是横着,也不知道哪儿是上,哪儿是下。可是不久我感觉到,脊背上有个坚硬的东西。

“哟,我是仰卧着的哩。眼睛什么也看不见,看来,我现在是躺在黑暗之中。”

于是,我第一次想起过去的情形:同瑙璃子和川村三人到地狱谷郊游,我硬着头皮登上了地狱岩,刚踏上边缘那块突出的石头,脚下突然失去了支撑。

“这么说,我现在可能是躺在那座悬崖下边的岩石上,不知不觉地天黑了。就是夜里也该能看到星星闪光呀。”

我满腹狐疑,先合起手来摸了摸,手是热的;摸摸胸口,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可是,怎么这样气闷?是不是有人捂住了我的嘴,不让我喘气?啊,我要空气,要空气。我如果不设法大口大口地吸点儿空气,就会憋死的。救命!”

我拼命挣扎着,不知不觉伸出了手。于是我不由得“呀”地大叫一声。

手碰到的是坚硬的木板。用手一摸,上、下、左、右都用狭窄的木板围起来了。霎时,我恍然大悟。那是一桩明知道仍叫我不敢相信的残酷的事实。

诸位,我是被埋葬了,被活活地埋葬了。围住四周的木板就是棺材。

你们看过玻的小说(过早的埋葬)吗?我看过那部分,对活埋的恐怖十分了解。

那部小说里罗列了种种可怕的事实,其中,我印象最深的一段是:在数年之后,将土葬的棺材打开来看时,尸骨的姿式与装殓时迥然不同。只见尸骨蹬着腿,弯着胳膊,指甲抠进棺材的木板里,一副凄然挣扎之态。这不就是死者在棺木内苏醒,含辛茹苦试图破格的遗迹吗?啊,世上还有比这更惨的痛苦吗?

我还在别的书里读到更加惨烈的描写。

那写的是一位孕妇被埋葬之后,在棺内苏醒,醒来不久,生下了腹中的孩子。想一想都叫人毛骨悚然。她在黑暗中一面与空气缺乏作斗争,一面明知不可能重返人世,仍出于悲惨的母亲的本能,让婴儿吸吮她那干瘪的乳头。

啊,多么可怕的事实!

我一发觉被封在棺材里,顿时想起了这些可怕的先例,浑身直冒汗。

可是诸位,活埋虽是那样可怖,而与我那以后经历的前所未有的痛苦、恐怖、惊愕、悲愁比起来,就实在算不得什么了。下面我就来讲述那是一个怎样可怕的地狱。

02黑暗世界

诸位,人的本能是惊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