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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共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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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书籍名:《胡雪岩(共五部)》    作者:高阳


照此看来,还是自己说了为是。

不过瑞云也很会说话,『胡老爷跟嵇老爷也是好朋友,不肯让嵇老爷太破费的。』她看了嵇鹤龄一眼又说∶『胡老爷看着办好了。』

『这也是一句话,有你这句话,我就好办事了。总而言之,包你们都满意,一个不心疼,一个不肉痛!』

皮里阳秋,似嘭似谑,嵇鹤龄皱眉,瑞云脸红,她不想再站在那里,福一福说∶『谢谢胡老爷跟嵇老爷!』然后转身就走。

『如何?』胡雪岩很得意地说,『处处都回护着你,刚刚进门,就是贤内助了!』

嵇鹤龄撮两指按在唇上,示意禁声,接着指一指里面,轻声说道∶『何苦让她受窘?』

胡雪岩又笑了∶『好!她回护你,你回护她。看来我这头媒,做得倒真是阴功积德。』

一面说,一面往外走。这时瑞云已将在打盹的张贵唤醒,点好灯笼,主仆两人把胡雪岩送出大门外,看他上了轿子才进去。

于是检点了行李,嵇鹤龄又嘱咐张贵,事事听『瑞姑娘』作主,小心照料门户。等男仆退出,他才问∶『瑞姑娘住在哪间屋子?』

『我跟二小姐一屋┅┅』

『瑞姑娘!』嵇鹤龄打断她的话说,『小孩子,不敢当你这样的称呼。

你叫她名字好了,她叫丹荷┅┅『他把他六个儿子的名字,一一告诉了她。

『叫名字我也不敢。』瑞云平静地答道,『叫官官吧!』

江南缙绅之家,通称子女叫『官』,或者用排行,或者用名字,丹荷就是『荷官』,这是个不分尊卑的『官称』,嵇鹤龄便也不再『谦辞』了。

『瑞姑娘,我再说一句,舍间完全奉托了!孩子们都要请你照应。』

『嵇老爷你请放心,府上的事都有我。』瑞云这时对他的感觉不同了,隐隐然有终身倚靠的念头,所以对他此行的安危,不能不关心,但话又不便明说,只这样问起,『嵇老爷这趟出门,不晓得哪天才能回来?』

『也不会太久,快则半个月,最多一个月工夫,我相信公事一定可以办好了。』

『听说这趟公事很麻烦?』

『事在人为。』嵇鹤龄说了这句成语,怕她不懂,因而又作解释∶『事情要看什么人办?我去了,大概可以办得下来。』

『如果办不下来呢?』

办不下来就性命交关了!嵇鹤龄也体谅得到她的心情,怕吓了她,不肯说实话。『不要紧!』他用极具信心的语气说∶『一定办得来。』

瑞云的脸上,果然是宽慰的表情。她还有许多话想问,苦于第一天见面,身分限制,难以启齿。但又舍不得走,就只好低头站在那里,作出伺候垂询的样子。

嵇鹤龄觉得气氛有些僵硬,不便于深谈,便说了句∶『你请坐!以后见面的日子还有,一拘束,就不象一家人了。』

这话说得相当露骨,如果照他的话坐下来,便等于承认是『一家人』了。

她心里虽异常关切嵇鹤龄,但表面上却不愿有任何倾心委身的表示,因为一则不免羞涩,再则对他和胡雪岩还存着一丝莫名其妙的反感,有意矜持。

看她依旧站着,嵇鹤龄很快地又说了句∶『你请坐啊!』

『不要紧!』她还是不肯依。

于是嵇鹤龄不自觉地也站了起来,捧着一管水烟袋,一路捻纸捻,一路跟她说话,主要的是问她的家世,瑞云有问必答,一谈谈到三更天,方始各归寝室。

这应该是嵇鹤龄悼亡以后,睡得最舒服的一夜,因为他的床铺经瑞云彻底的整理过了,雪白的夏布帐子,抹得极干净的草席,新换的枕头衣。大床后面的搁板上,收拾得整整齐齐,有茶有书,帐子外的一盏油灯,剔得极亮,如果睡不着可以看书消遣。

他睡不着,但也不曾看书,双眼已有些涩倦,而神思亢奋,心里想到许多事,最要紧的一件是新城之行的估量。最初激于胡雪岩的交情,王有龄的礼遇,挺身而出,不计后果,此刻想想,不能只凭一股锐气,做了再说。到新城以后,如何下手,固非临机不可,但是成败之算,应有筹划。身入危城,随便什么人不可能有万全之计,倘或被害,身后六个儿女怎么办?

当然,朝廷有抚恤,上官会周济,然而这都要看人的恩惠,总得有个切实可靠,能够托孤的人才好。

念头转到这里,自然就想到了胡雪岩。心里不免失悔,如果早见及此,趁今晚上就可以切切实实拜托一番,现在只好留个『遗嘱』了。

于是他重新起身,把油灯移到桌上,展开纸笔,却又沉吟不定。留遗嘱

似乎太严重了些,这对胡雪岩会是很大的一个负担。考虑了很久,忽有妙悟,自己觉得很得意。

第十二章

到新城先到富阳,走钱塘江这条水路。等送行的王有龄一走,嵇鹤龄把胡雪岩留了下来,说还有几句话要谈。

到船舱中坐定,他从拜匣里取出一张梅红单帖,放在胡雪岩面前,上面写的是『嵇鹤龄,以字行。湖北罗田人,嘉庆二十一年十月初四午时生。』

『喔!』胡雪岩笑道∶『你倒真巴结,应该我先去讨瑞云的八字来给你。

其实,这也可以不必。『

『不是,不是!』嵇鹤龄摇着手说,『这张帖子是交给你的。雪岩兄,我想高攀,我们拜个把子。』

『这┅┅』胡雪岩愣了一下,接着喜逐颜开地说∶『那是我高攀了!不过,此刻来不及备帖子,但是也要磕个头。』

『这都好办,等我新城回来再行礼。』嵇鹤龄说∶『相知贵相知心。如果你不嫌弃,此刻我们就改称呼。你今年贵庚?』

『我小得多。』胡雪岩改了称呼,叫一声∶『大哥!』接着便给『大哥』


磕头。

嵇鹤龄急忙也跪下还礼,自然称他『二弟』。两人对拜了一拜,连『撮土为香』都用不着,就结成了异姓手足。

拜罢起身,彼此肩上的感觉便都不同了,嵇鹤龄是减轻而胡雪岩是加重,『大哥!』他说,『你尽管放心到新城去,专心一致办事,家里一点都不用记挂,一切都有我!』

『那自然要托你。』嵇鹤龄又说,『不过眼前有瑞云在,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走了,你也赶紧动身到上海去吧!早去早回,我们换帖子请客。』

『好的,我晓得,一路顺风。』

胡雪岩离船登岸,坐轿进城,等王有龄到家,他接着也到了他那里,脸上是掩抑不住的笑容,王有龄夫妇都觉得奇怪,问他什么事这么高兴。

『你们两位再也想下到的,就雪公上了岸那一刻工夫,我跟鹤龄拜成把弟兄了。』

『太好了!恭喜,恭喜!』王有龄对他妻子说∶『太太,这一来我们跟鹤龄的情分也不同了。』

『真成了一家人,至亲好友,原是越多越好。』

『说到这一层,我倒想起来了。』胡雪岩从马褂口袋里摸出个红封套递向王太太。

她不肯接,『这是什么?』

『瑞云的聘金┅┅』

话没有完,王有龄先就乱喊∶『不行,不行!这怎么好收他的?你还给他。』

『慢慢,你不要吵!』玉太太挥挥手说∶『我先要问问清楚,瑞云怎么样?她自己答应了没有?』

『看样子是千肯万肯的了。』

『哪有这么快?』王太太不信,『她到底怎么说的?』

『这也用不着明说。』胡雪岩把昨晚上的情形讲了一遍。这些眉目传情,灵犀暗通的事,本来就是最好的话题,胡雪岩又有意刻画入微,所以把王有龄夫妇听得津津有味,都是微张着嘴,耸起两面唇角,随时准备放声大笑的神态。

『差也差不多了。』等他讲完,王有龄点点头说。

『到底不是什么「千肯万肯」,总还要我来说两句,她才会松口。』

『拜托,拜托!』胡雪岩拱一拱手,趁势又把红封套递了过去。

王太太已经接到手里,王有龄一把夺了回来,塞回胡雪岩∶『这不能收的。』

『没有什么不能收。』王太太接口,  『我们瑞云是人家聘了去的,不是不值钱白送的。兄弟,你把聘金交给我,我另有用处。』

『你有什么用处?』王有龄大为不悦,几乎要跟太太吵架了。

『我说给你听!』王太太的声音也很大,『瑞云一份嫁妆归我们预备。

这一千两银了,我另外交给她,是她的私房钱。请问王大老爷,可以不可以?『

王有龄的表情立刻改变了,歉意地笑着,却用埋怨的语气回答∶『太太,你何不早说?』

『现在说也不晚。』王太太拿着红封套,得意地走了。

『雪岩!』王有龄略有忧色,『我们先商量一下,万一嵇鹤龄此去无功,下一步该如何?』

『先抚后剿』的宗旨是早已定好了的,抚既不成,自然是派兵进剿,何需问得?但胡雪岩了解他的内心,便不肯这么回答,只说∶『你不必过虑!

鹤龄跟我说过,无论如何,自保之策,总是有的,可见得他极有把握。而且,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此去没有后顾之虑,专心一致对付公事,当然无往不利。『

听他侃侃而谈,声音中极具自信,王有龄不知不觉受了鼓舞,愁怀一放,连连点头。

『还有,雪公,』胡雪岩又说,『你正鸿运当头,瑞云也要托你的福,她又是一副福相,看起来必有帮夫运,所以鹤龄一定马到成功。瑞云迟早是个「掌印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