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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共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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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书籍名:《胡雪岩(共五部)》    作者:高阳


而且他的生意,互相关联,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垮下来,不可收拾。不如暂时收敛,稳扎稳打。

这番话语重心长,见得郁四的关切,但胡雪岩自己何尝不知道?其间的利害关系,他远比郁四了解得更透彻,不过他自己足以应付得了,哪一处出了毛病,该如何急救?也曾细细策划过,有恃无恐,所以我行我素。只是郁四说到这样的话,休戚相关,虽不能听,亦不宜辩,因而不断点头,表示接受。

接受不是一句空话可以敷衍的,而郁四有大批本钱投在自己名下,也得替他顾虑。胡雪岩的思考向来宽阔而周密,心里在想郁四的话,可有言外之意?却是不能不问清楚的。

『四哥,你的话十分实在。当铺、药店,我决定死了心,暂且丢下。不过,我要请问一句,四哥一定要跟我说实话。』

『你这话也是多余的。』郁四答道,『我几时跟你说过假话?』

『是的,是的,我晓得。』胡雪岩连连点头,『不过,我怕我或者有啥

看不列的地方,要请四哥指点。你看,我们在上海的那批丝,是不是现在脱手比较好?『

『嗐!』郁四的神色和声音,大似遗憾,『你完全弄错我的意思了!你当我不放心我投在你那里的本钱,决不是!我早就说过了,我相信你,生意你去做,我不过问。』

『四哥是相信我,结果弄得「鸭屎臭」,叫我怎么对四哥交代?』

『不要交代!要啥交代?做生意有亏有蚀,没话可说!只有「开口自己人,独吃自己人」的才是「鸭屎臭」,你不是那种人。再说一句,就算你要存心吃我,我也情愿,这话不是我现在说,你问阿七。』说着便连声喊着∶『阿七,阿七!胡老板有话问你。』

阿七在打点送胡雪岩的土仪,正忙得不可开支,但听说是胡雪岩有话问,还是抽出身子来了。

『我昨天晚上跟你谈到上海的那批丝,我是怎么跟你说的?』郁四问。

『你说,那批丝上的本钱,你只当赌铜钿输掉了。赚了,你不结帐,蚀了,你也睡得着觉。』

听这样一说,胡雪岩既感激,又不安,听郁四的口气,大有把那笔本钱奉送之意,这无论如何是受之有愧的。但此时无需急着表白,朋友相交不在一日,郁四果有此心,自己倒要争个面子,将来叫他大大地出个意外。

于是他说∶『四哥你这样说,我的胆就大了。人生难得遇着知己,趁这时候我不好好去闯一闯,也太对不起自己了。』

在这一刻,胡雪岩又有了新的主意,但决定等那批丝脱手以后,把郁四名下应得的一份,替他在上海买租界上的地皮。

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细细想去,第一,不受炮火的影响,各地逃难到上海租界的人,一定会越来越多,市面当然要兴旺,第二,朝廷对洋人不欢迎,但既然订了商约,洋人要来,不欢迎也办不到。『五口通商』只有上海这个码头最热闹,一旦洪杨战败,逃难的人会相携还乡,但做生意的人,是不会走的。所以,趁现在把上海租界里那些无甚入息,地价便宜的苇塘空地买下来,将来一定会大发其财。不过,这是五年、十年以后,如果有闲钱无甚用处,不妨买了摆在那里,象自己现在这样,急需头寸周转,就不必去打这个主意。

『老胡!』郁四见他沉吟不语,便即问道∶『你在想啥?』

『还不是动生意上的脑筋。』说了这一句,胡雪岩才想起郁四劝他的话,自然不宜再出花样,因而自己摇着手说∶『不谈,不谈。是空想!』

『不要去多想了!我们吃酒,谈点有趣的事。』

趣事甚多,胡雪岩讲了七姑奶奶逛堂子的笑话,把阿七听得出了神。郁四也觉得新奇,表示很想会一会这样一个『奇女子』。

『那容易得很!』胡雪岩说,『只要你抽得出空,我陪你走一遭,尤家兄妹一定也会觉得你很对劲。』

『真的,』阿七接口向郁四说,『你也该到外头走走,见见世面。年纪一大把,乐得看开些,吃吃喝喝,四处八方去逛逛,让我也开开眼界。』

这番怂恿把郁四说动了心,平生足迹不出里门,外面是怎么样的一个花花世界,只听人说,未曾目睹,到底是桩憾事,如果能带着阿七去走一走,会一会江湖上的朋友,也是暮年一大乐事。只是怎么能抽得出身。

因此,他又想到衙门里的差使,要找个替手这件大事,『老胡,』他毫

不考虑地问了出来,『上次我跟你谈过的,想叫小和尚来当差,你可曾问过他?』

『还不曾问。』胡雪岩心想,陈世龙大概不会愿意,而且有阿七在,陈世龙也实在不宜过分接近郁家,再为自己打算,也难放手,所以索性再加一句∶『我想不问也罢。我看他十之八九不肯!』

『那就算了。』郁四偶惘地说,『我另外物色。』

这两句对答,使得阿七深为注意,在过去,如果谈到陈世龙,她立刻会插嘴来问,但自从有了那两番私晤,倾诉心曲的经历,变得『做贼心虚』,在郁四面前,处处要避嫌疑,所以当时不敢搭腔,过后才找个机会,悄悄问胡雪岩是怎么回事?

胡雪岩也正要这样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好问她一个明白,因而说明其事以后,紧接着便是这样一句∶『郁四嫂,我有句话,不晓得能不能问?问了伯你不高兴,不问,我心里总不安稳。真正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七是很聪明、也很爽荡的人,微微红着脸说∶『我晓得你要问的是啥?

那件事我做错了。不过当时并不晓得做错。『

『这话怎么说?』胡雪岩觉得她的话,很有意味,『是你跟郁四哥讲和以后,才晓得自己错了?』

『是的!』阿七羞涩地一笑,别具妩媚之姿,『想想还是老头子好,样样依我,换了别人,要我样样依他,这在我,也是办不到的。』

胡雪岩觉得以她的脾气和出身,还有句话提出来也不算太唐突,所以接着又问∶『那么你去看世龙之前,是怎么个想法?』

一听这话,阿七有些紧张∶『小和尚把我的话,都告诉你了?』

这下胡雪岩倒要考虑了,看阿七的神气,是不愿意让第三者晓得她的秘密,如果为了叫她心里好过,大可否认。只是这一来,就不会了解她对陈世龙到底是怎么一种感情?想一想,还是要说实话。

于是他点一点头,清清楚楚地答道∶『源源本本地告诉我了。』

阿七大为忸怩,『这个死东西!』她不满地骂,『跟他闹着玩的,他竟当真的了!真不要脸!』

这是掩饰之词,胡雪岩打破沙锅问到底,又刺她一句∶『你说闹着玩,也闹得太厉害了,居然还寻上门去,如果让阿珠晓得了,吃起醋来,你岂不是造孽?』

『那也要怪他自己不好。』阿七不肯承认自己的错处,『无论如何香火之情总有的。那时候我心里一天到晚发慌,静不下来,只望有个人陪我谈谈。

他连这一点都不肯,我气不过,特为跟他罗嗦,叫他的日子也不好过!『说着,她得意地笑了。

这翻话照胡雪岩的判断,有十分之七可靠,不可靠的是她始终不承认对陈世龙动过心!然而事过境迁可以不去管它,只谈以后好了。

『以后呢?』他问,『你怎么样看待陈世龙?』

『有啥怎么样?』阿七说得很坦率,『我死心塌地跟了老头子,他也要讨亲了,还有啥话说?』

于是胡雪岩也没话说了,神色轻松,大可放心。

『胡老板,』阿七出了难题给他来回答,『张家阿珠这样的人品,你怎么舍得放手?』

『这话,』胡雪岩想了想答道,『说来你不会相信,只当我卖膏药、说

大话。不过我自己晓得,我做这件事就象我劝郁四哥把你接回来一样,是蛮得意的。『

『得意点啥?』阿七有意报复,『刚开的一朵鲜花,便宜了小和尚。你倒不懊悔!』

『要说懊悔,』胡雪岩也有意跟她开玩笑,『我懊悔不该劝郁四哥把你接回来,我自己要了你好了,大不了象黄仪一样,至多讨一场没趣。』

阿七笑了,『好样不学,学他!』接着,神色一正,『胡老板,我规规矩矩问你一句话。』

『好!我规规矩矩听。』

『你太太凶不凶?』

『你问她作啥?』胡雪岩笑道∶『是不是要替我做媒?』

『对!不然何必问?』

『那么,你打说来听听,是怎么样一个人?』

『人是比我胜过十倍,不过命也比我苦。』阿七说道,『是个小孤孀。』

接着,阿七便夸赞这个『小孤孀』的品貌,胡雪岩被她说得心思有些活动了,试探着问道∶『她家里怎么样?守不住改嫁,夫家娘家都要答应,麻烦很多。』

『麻烦是有一点,不过也没有料理不好的。』阿七说道,『她夫家没有人。倒是娘家,有个不成材的叔叔,还有个小兄弟,如果娶了她,这个小兄弟要带在身边。』

『那倒也无所谓。』胡雪岩沉吟着,好半天不作声。

『胡老板,』阿七怂恿着说,『你湖州也常要来的,有个门口在这里,一切方便,而且,说人品真正是又漂亮、又贤惠!要不要看看?』

『那好啊!怎么个看法,总不是媒婆领了来吧?』

『当然不能这么青。』阿七想了想说,『这样吧,明天一早我邀她到北门天圣寺烧香,你在那里等,见了装作不认识我,不要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