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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共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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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书籍名:《胡雪岩(共五部)》    作者:高阳


时候还早,我先去看看七姐。』

古应春略一沉吟,这样答道∶『那就索性到她那里去吃饭。今天家里还有点菜。』

这样的语气,显得古应春跟七姑奶奶已经象夫妇一样,只欠同圆好梦而已。同时也听得出他和她的感情很不坏。一双两好,顺理成章的事,偏有那个『程咬金』来讲家法,真正可恨!

胡雪岩起了种不服气的心思,当即拍胸说道∶『老古,你放心!你们那位老族长,看我来对付他。』

『慢来,老胡!』古应春惴惴然地说∶『那是我的一位叔祖,又教先父念过书,你千万不可鲁莽,你倒说说看,是如何「对付」?』

『  「对付,这两个字,好象不大好听。其实我不是想办法叫他」吃瘪「,是想办法叫他服贴。』

『那就对了。』古应春欣然问道。『你快说来听听,让我也好高兴高兴!』

『此刻还不到高兴的时候,只好说是放心。事情要做起来看,办法倒有一个,不过要我先跟七姐谈了再说。』

『啥时候谈?要不要我回避?』

『能回避最好。』

『那样这样,我陪你去了以后,我到外国伙食店去买些野味,你就在那里谈好了。』

这样约定以后,古应春便雇了一辆『亨斯美』的马车,到了棋盘街七姑奶奶的寓所。一见面,七姑奶奶喜不自胜,『小爷叔,』她说,『昨天晚上老古去了以后,我起牙牌,算定今天有贵人到,果不其然你来了!真正救命王菩萨!』接着又瞟着古应春说∶『那是他们的姓不好!遇着这么一个牛脾气的老「古」板,真把我气得胃气都要发了。』

『不要气,不要气!只要你肯听我的话,包你也姓古!』

听得这话,古应春便站起身来,依照预先商量好的步骤,托词到洋人伙食店去买野味,离座而去。

等他一走,七姑奶奶的态度便不同了,在古应春面前,她因为性子好强,表示得毫不在乎,而此时与胡雪岩单独相处,就象真的遇见了亲叔叔似地,满脸委屈、凄惶,与她平常豪迈脱略的神态比较,令人不能相信是同一个人。

『小爷叔,』她用微带哭音的声调说,『你看我,不上不下怎么办?一辈子要争气,偏偏搞出这么件争不出气的事!所以我不大回松江,实实在在是没脸见人。小爷叔,你无论如何要替我想想办法。』

『你不要急!办法一定有。』胡雪岩很谨慎地问道,『事情我要弄清楚,到底是你们感情好得分不开,还是为了争面子?』

『两样都有!』七姑奶奶答道,『讲到面子,总是女人吃亏。唉!也怪我自己不好,耍花枪耍得自己扎伤了自己。』

胡雪岩最善于听人的语气,入耳便觉话外有话,随即问道∶『你耍的什么花枪?』

问到这话,她的表情非常奇怪,好笑、得意、害羞而又失悔,混杂在一起,连胡雪岩那样精于鉴貌辩色的人,都猜不透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怎么?』胡雪岩故意反激一句,『说不出口就算了!』

『话是说得出口的,只怕┅┅只怕小爷叔不相信。』

『这一点你不用管。不是我吹一句,别样本事没有,人家说话,是真是假?真到几成帐,假到什么速度,都瞒不过我。』

『这我倒相信。』七姑奶奶的表情又一变,变得诚恳了,『这话呢,实在要跟小爷叔才能说,连我五嫂那里,我都不肯说的。说了,她一定埋怨我,我倒先问小爷叔,外头怎么说我?』

『外头?哪里有外头!我只听五哥告诉过我。』

『他怎么说呢?』

『酒能乱性』之类的话,怎么说得出口?胡雪岩想了想,这样答道∶『五哥说,这件事不怪老古。』

话虽含蓄,七姑奶奶一听就明白,『自然是怪我!好象自轻自贱,天在上头,』她说『实实在在没有那回事!』

『没有哪回事?』胡雪岩愕然。

这一问,即令是七姑奶奶那样口没遮拦的人,也不由得脸生红晕,她正一正脸色,敛眉低眼答道∶『小爷叔是我长辈,说出来也不碍口,到今天为止,老古没有碰过我的身子。』

『原来是这回事!』胡雪岩越觉困惑,『那么,「那回事」是怎么来的呢?』

『是我赖老古的。』

『为啥?』

『为啥!』七姑奶奶这时才扬起脸来,『难道连小爷叔你这样子的「光棍玲珑心」都不懂?』

想一想也就懂了。必是七姑奶奶怕古应春变卦,故意灌醉了他,赖他有了肌肤之亲,这样古应春为了责任和良心就不得不答应娶他了。

这个手法是连胡雪岩都梦想不到的。七姑奶奶的行事,与一般妇女不同,也就在这个手法上充分显现了。想想她真是用心良苦,而敢于如此大胆地作破釜沉舟之计,也不能不佩服!

不过,交情深厚,胡雪岩是真的当她亲妹妹看待,所以佩服以外,更多的是不满,『你真真想得出!』他说,『不要说五嫂,我也要埋怨你!老古是有良心的,他跟我说的话,真正叫正人君子、万一老古没有肩胛,你岂不是「鞋子没有着,先倒落个样」?好好的人家,落这样一个名声在外面,你自己不在乎,害得五哥走出去,脸上都没有光彩。你倒想想看,划算不划算?』

这句话说得七姑奶奶失悔不迭,异常不安,『啊哟哟!』她搓着手,吸着气说∶『小爷叔,你提醒我了!我倒没有想到,会害五哥坍台!这!这怎么办呢?』

她这副着急的神态,胡雪岩从来没有见过,于心大为不忍,赶紧想安慰她,但灵机一动,觉得七姑奶奶天不怕,地不怕,不受人劝,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正好抓住了给她一个『教训』。

于是,他越发把脸板了起来,『七姐』,他的声音很平静,但也很冷峻,『不是我说一句,你做事只顾自己高兴,不想想人家。象这种自毁名节的做法,坏你们尤家的名声,想来老太爷老太太在地下也会痛心。你的脾气真要改改了。』

提到父母,七姑奶奶的良心越受责备,涨红了脸,盈盈欲泪,只拿求取谅解和乞援的眼色看着胡雪岩。

『女人总是女人!』胡雪岩换了恳切柔和的声音说∶  『女人能干要看地方,男人本性上做不到的事,女人做得到,这才是真正能干。如果你象男人那样子能干,只有嫁个没用的丈夫,才能显你的长处,不然,就决不会有好结果。为啥呢,一个有骨气的丈夫;样样事情好忍,就是不能容忍太太在外场上扎丈夫的面子!』

七姑奶奶不响,倒不是无话可说,只是觉得遇到的人总是夸她怎么能干,怎么能干,不是恭维她『女中丈夫』,就是说她比男人还管用,胡雪岩这话,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要好好的想一想,这一细想,就象吃橄榄那样,上口酸涩,回味弥甘,这多少年在场面上处处占上风,但私底下作为一个女人的苦处,只有自己知道。到那孤灯独对、衾寒枕单的时候,场面上『七姐、七姐』

叫得好响的声音,一无用处,心里所想的是丈夫跟孩子,情愿烧饭洗衣裳,吃苦也有个名堂。

『人有男女,就好比天地有阴阳,万物有刚柔,如果女人跟男人一样,那就是只阳不阴。只刚不柔,还成什么世界?再说,一对夫妻,都是阳刚的性子,怎么合得拢淘?七姐,你说我的话错不错?』

指名问到,七姑奶奶自然不会再沉默,应声答道∶『不错!小爷叔的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果早有人跟我说这话,我也不会象现在这样子的脾气。』

『现在改也还来得及。』胡雪岩也答得极快。

『江山好改,本性难移。』七姑奶奶停了一下又说∶『我试试看。』

『对!只要你有决心,要争口气,一定改得掉。倘或改不掉┅┅』胡雪岩有意不说下去。

七姑奶奶当然要追问∶『改不掉会怎么样呢?』

『改不掉?我说句老实话,你还是不必嫁老古的好。嫁了他,性情也合不拢的。』

这句话她觉得说得过分,但不便争辩,只好不答。

『你不相信我的话是不是?』

『不是不相信小爷叔的话。』七姑奶奶抢着说,『老古也常来常住,他没有说过啥!』

『我知道。』胡雪岩平静地答说,『一则,这时候大家要客客气气,二则,男女双方,没有做夫妻跟做了夫妻以后的想法会变的!老古着重你的是心好,脾气豪爽。你不要把你的长处,变成短处,要把你的短处改过,变成

长处。『

这两句话说得七姑奶奶佩服了∶『小爷叔这两句话有学问,我要听!』

『那就对了,你肯听我的话,我自然要插手管你的事。不然做媒人做得挨骂,何必去做?』胡雪岩接着又问∶『七姐,我先问你,你肯不肯改姓?』

『改姓?』七姑奶奶睁大了一双眼问∶『改啥姓?为啥?』

『这个姓,当然不辱没你。喔,』胡雪岩突然想起一件事,急急问道∶『还有句要紧话要问你,古家那位老族长见过你没有?』

『没有。他们古家什么人我也没有见过。』

『那好!一定成功。准定用我这条瞒天过海之计。』

胡雪岩这一计,是让王有龄认七姑奶奶作妹妹,不说是义兄妹,所以要改姓王,古应春求亲要向王家去求,女家应允亲事。也由王有龄出面付庚贴。

这一来,古家的老族长看在知府大老爷的面子上,就算真的晓得了实情,也不好意思不答应,何况既未谋面,要瞒住他也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