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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共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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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书籍名:《胡雪岩(共五部)》    作者:高阳




『这┅┅』胡雪岩定定神先想一想,然后沉着地问∶『你慢慢儿说,是怎么回事?』

据周一鸣打听来的消息是如此,跷脚长根听说『松江老大』变了卦,俞武成又谈什么招安,疑心他要出卖朋友,因而一不做,二不休,决定连俞武成一起下手,预备绑架勒索,条件就是那一船洋枪。

跷脚长很的打算是,请俞武成跟胡雪岩到他家会面,一入牢笼,移换密处,等所欲既偿,便带着那船洋枪,投奔洪杨。而且还怕胡雪岩不敢深入虎穴,预备了第二处地方,是同里闹市中的一家『私门头』,内中有一双坠溷

的姊妹花,妹妹叫妙珠,姐姐叫妙珍,是跷脚长根的禁脔。她家跟朱老大家一样,开出后门,就是河埠,半夜里绑架落船,人不知,鬼不觉。

这消息太可惊了,但也太可疑了,胡雪岩实在不能相信,因为这样做法,在江湖上来说,是异常『伤道』的,跷脚长根纠有此心,部署一定异常机密,如何轻易能让周一鸣打听得到?

『我也是这么想。』听胡雪岩提出疑问以后,刘不才这样答道,『但老周说得斩钉截铁,消息万分可靠。他又说,这也是无意中遇到一个知道内幕的人,他承认事情太巧,说是你鸿运当头,才有这种逢凶化吉的机遇。』

『那好!这一试就试出来了。你说,那私门头姐妹叫什么名字?』

『妙珍,妙珠。』

胡雪岩点点头,四面一望,窗前就是书桌,有副笔砚,砚台尘封,墨剩了半段,拔出笔架上的笔来看,笔锋已秃,这都只得将就了,他亲自倒了点茶汁在砚台中,一面磨墨,一面招手将刘不才唤到跟前,低声说过∶『你随便找张纸,替我写下来,写一句话好了∶不在长根家,就在妙珍家。』说着,他走到门外去替刘不才『望风』。

急切间就是找不到纸,情急智生,刘不才将一方雪白的杭纺手绢,铺在桌上,提笔写了那十个字,然后折了起来,交到胡雪岩手里,他很慎重地藏在贴肉小褂子的口袋里。

这一来,胡雪岩就改了主意,托词想睡午觉,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筹划应付可能会有的这一番意外变化,刘不才则在主人的安排下,上了牌桌。

到了四点多钟吃点心的时候,俞武成回来了,一来便问胡雪岩。他倒是真的睡着了,为朱老大唤醒,请到水阁跟俞武成见面。

『我去看了跷脚长根,他听说你来了,很高兴,明天晚上替你接风,详谈一切。』俞武成说,『我把你的话都告诉了他,他也很体谅,藩库已不比从前,一个月的恩饷,对弟兄也总算有了交代。』

俞武成说得很起劲,胡雪岩却显得相当冷淡,平静地问道∶『他预备请我在哪里吃饭?』

『主随客便!』俞武成说,『如果你不嫌路远,就到他那里,他住在平望,说远也不远。不然,就在同里,他有个老相好是这里出名的私门头,名叫?』他敲敲自己的额角,『这两年的记性坏了,怎么一下子就想不起?』

『是不是叫妙珍?』

『妙珍,妙珍!』俞武成一叠连声地∶『老胡,你怎么知道?』

『大哥!』胡雪岩用极冷静的声音答道∶『我给你看样东西。』

不用说,就是刘不才的那块杭纺手绢,展开来铺在桌上,潦潦草草十个大字∶『不在长根家,就在妙珍家。』

『老胡,』俞武成疑云满面,『这,这是啥讲究?』

胡雪岩不答他的话,只顾自己说∶『大哥,今天我们同船合命,有哈话你无论如何不能瞒我!』

看他面色凝重,俞武成便知内中大有文章,而且事机可能非常急迫,于是拉着他的膀子说∶『来,来!到我房间里去谈。』

朱老大为他师父预备的住处,不但讲究,而且严密,是个花木扶疏的小院落,北面三间平房,俞武成往在最里面那一间,引客入内,在一张临窗的红木小圆桌旁边坐下,脸朝着外,窗外若是有人经过,绝逃不脱他的视、其实这是顾虑,从开始筹划要动那票洋枪开始,这三间精舍,便成了禁地,除

却朱老大和杨凤毛以外,什么人都不敢擅自入内的。

『老胡,我想你一定另外有路子!』俞武成说,『既然你说同船合命,你那边如果另有打算,也不要瞒我。』

真是『光棍眼,赛夹剪』,一下就看出端倪来了,胡雪岩自然不肯再隐瞒,『另外打算是没有,另外有路子,倒是真的。不过这条路,来得也意外,回头我当然一五一十都要告诉大哥你听。』他停了一下说∶『我先请问大哥一句话,跷脚长根为人怎么样?跟大哥的交情够不够?』

『要说他为人,向来是有心计的,外号「赛吴用」,至于跟我的交情,那就难说了。』

『怎么呢?』

『我跟他本人交情不算深,不过,他的「前人」跟我一辈,叫做「金毛狗炳奎」。我救过金毛狗的性命,这话一时也说不清楚。』俞武成紧接着说∶『长根是金毛狗最喜欢的一个徒弟,金毛狗临死的时候,关照徒弟∶俞某人的恩,我今生是无法报答了!将来你们见了他,就当见了我一样。等他的徒弟点头答应了,金毛狗才咽的气。所以他的徒弟都叫我俞师父,长根也就是为此,才来找我帮忙。』

『这样说,此人就是「欺师灭祖」了!』

听这一说,俞武成骇然,这四个字是他们帮中极严重的恶行,犯者『三刀六洞』,决不容情,所以俞武成神情紧张,一时竟无法开口了。

『大哥,你大概不大相信?』

『是的。』俞武成慢慢点着头,『跷脚长根脚一跷就是一个主意,我也不相信他是什么好人。不过,老胡,江湖上不讲义气,也要讲利害,他做了「初一」,不怕我做「初二」?』

『你做初一,我做初二』,是与『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大同小异的说法。大同者有仇必报,小异者时间不同,一个是『三年不晚』,一个是初一吃了亏,初二就要找场。

俞武成的话问得自然有道理,不过胡雪岩也可以解释,诚如他自己所说的,『不讲义气,讲利害』,跷脚长根认为俞武成已经失势,『虎落平阳被犬欺』,无足为奇,只是这知不便直说,怕俞武成听了伤心。

『大哥的话是不错。』他这样答道∶『跷脚长根已经预备逃到那方面去了,当然不怕大哥做初二。』

『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跟他算帐是以后的事。』胡雪岩有些着急,抢着开口,将话题拉了回来,『我们先谈眼前,这消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俞武成摇摇头,『不是什么信不信!要弄清楚,这个消息真不真?』他抬头逼视着胡雪岩问∶『你这个消息哪里来的?』

『有个姓周的湖南人,从前在水师衙门做过事,水路上的情形很熟悉,是他得来的消息。』

『能不能请来见个面?』

『当然可以。我托刘三爷去找他。』

于是将刘水才从牌桌子上拉了下来,胡雪岩当着俞武成的面,把任务告诉了他,特意说明是俞武成要跟周一鸣见面。这是个暗示,周一鸣一定会想得到是怎么回事,该当如何答复,便好早作准备。

在等待的工夫中,俞武成将杨凤毛、朱老大都找了来,关门密议,宣布

了周一鸣所得来的消息,杨凤毛跟朱老大的看法不同,一个信以为真,一个说靠不住。

说靠不住的是朱老大,他的理由是,妙珍、妙珠这双姐妹的香巢每日户限为穿,人来人在不知有多少,众目昭彰之下,根本不能干那种绑架的事。

而且,她家后门那段河面,离码头不远,整夜有船只来往,要想悄悄将俞武成、胡雪岩弄上船,运出水关,也不是轻而易举的。

『你是小开出身,没有经过这种花样。』杨凤毛平静地驳他,『只要他起了这种心思,办法多得很。说实话,跷脚长根这个人,照我看就是魏延,脑有反骨。事情有七、八分是真的,幸亏周朋友的消息得来得早,我们还好想法子防备,不过,也难!』

『怎么呢?』俞武成说,『你说出来,向胡大叔讨教。』

『胡大叔!』杨凤毛问道∶『你老看,是软做,还是硬做?』

『怎么叫软做?』

『软做是当场戳穿他的把戏,劝他不要这样子做!』

『不好,不好!』俞武成大摇其头,『这样子软法,越让他看得我们不值钱。而且他真的敢这样做,就是生了一副狼心狗肺,你跟他说人话,他哪里会听?』

『这话说得是。软做怕没有用。』胡雪岩又说,『不过硬做要做得漂亮。

最要紧的是,先把证据抓在手里。『

『着啊!』杨凤毛拍看大腿说,『胡大叔的话,一滴水落在油瓶里,再准不过。硬做的办法很多,就是要看证据说话。』

『怎么样抓证据,我们回头再说。』俞武成问∶『你先说,硬做有几个做法?』

杨凤毛很奇怪地,却又踌躇不语,他师父连连催问,才将他的话逼出来∶『我的办法不妥当!』

为来为去是为了证据,照杨凤毛的设计,俞武成和胡雪岩要先入牢宠再设法跳出来,才可以抓得住跷脚长根犯罪的真凭实据。万一配合得不凑手,跳不出来,反激起长根的杀机,那就神仙都难救了。

相谈尚无结论,刘不才却陪着周一鸣到了,他在胡雪岩面前,身分低一等,但对俞武成师弟而言,却同样是朋友,而且有了那个消息,等于已嘉惠俞武成,所以他们师弟对他很客气,着买敷衍了一阵,才谈到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