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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共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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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3章

书籍名:《胡雪岩(共五部)》    作者:高阳




『你说这话,我要帮你的忙。』他将声音放极轻,『我作主,请胡太太私下津贴你五百两银子,弥补你的损失。』管事的未餍所欲,但人家话已说在前面,是帮他的忙,倘或拒绝,变成不识抬举,不但生意做不成,而且得罪了大主顾,真正不是『生意经』了。

这样一转念头,别无选择,『多谢古先生。』

他说∶『正好大班在这里,我跟他去说明白。古先生即然能替胡太太作主,那么,答应我的话,此刻就先不必告诉胡太太。』古应春明白,他是怕螺蛳太太一不小心,露出口风来,照洋人的看法,这种私下收受顾客津贴的行为,等于舞弊,一旦发觉,不但敲破碗饭,而且有吃官司的可能。因而重重点头,表示充分领会。

于是,管事的向螺蛳太太告个罪,入内去见大班。不多片刻,带了一名洋人出来,碧眼方颐,留两撇往上翅的菱角须,古应春一看便知是德国人。

果然,是别发的经理威廉士,他不会说英语,而古应春不通德文,需要管事的翻译;经过介绍,很客气地见了礼。

威廉士表示,他亦久慕胡雪岩的名声,爱女出阁,能在别发洋行办嫁妆,在他深感荣幸。至于价格方面,是否损及成本,不足计较,除了照螺蛳太太的开价成交以外,他打算另外特制一只银盘,作为贺礼。

听到这里,螺蛳太太大为高兴,忍不住对古应春笑道∶『有这样的好事,倒没有想到。』『四姐,你慢点高兴。』古应春答说∶『看样子,另外还有话。』

『古先生看得真准。』管事的接口,『我们大班有个主意,想请胡太太允许,就是想把胡三小姐的这批嫁妆,在我们洋行里陈列一个月,陈列期满,由我们派专差护送到杭州交货。』在他说到一半时,古应春已经向螺蛳太太递了个眼色;因此,她只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让古应春去应付。『你们预备怎么样陈列?』

『我们辟半间店面,用红丝绳拦起来,作为陈列所。』『要不要作说明?』

『当然要。』管事的说∶『这是大家有面子的事。』『不错,大家有面子。不过,这件事我们要商量商量。』古应春问道∶『这是不是一个交易的条件?』

管事的似乎颇感意外——在他的想法,买主决无不同意之理∶因而问道∶『古先生,莫非一陈列出来,有啥不方便的地方。

『是的,或许有点不方便,原因现在不必说。能不能陈列,现在也还不能定规,只请你问一问你们大班,如果我们不愿意陈列,这笔交易是不是就不成功了。』管事的点点头,与他们大班用德国话交谈了好一会,答复古应春说∶『我们大班说∶这是个额外的要求,不算交易的条件。不过,我们真的很希望古先生能赏我们一个面子。』『这不是我的事。』古应春急忙分辩,『就象你所说的,这是大家有面子的事,我亦很希望能陈列出来。不过,胡大先生是朝廷的大员,他的官声也很要紧。万一不能如你们大班的愿,要请他原谅。』一提到『官声』,管事的明白了,连连点头说道∶『好的,好的。请问古先生,啥辰光可以听回音?』

古应春考虑了一会答说∶『这样,你把今天所看的货色,开一张单子,注明价钱,明天上午到我那里来,谈付款的办法。至于能不能陈列,明天也许可以告诉你,倘或要写信到杭州,那就得要半个月以后,才有回音』『好的,我照吩咐办。』管事的答说∶『明天我亲自到古先生府上去拜访。』

对于这天的『别发』之行,螺蛳太太十分得意,坐在七姑奶奶床前的安乐椅上,口讲指划,津津乐道古应春谈到私下许了管事五百两银子的津贴,螺蛳太太不但认帐,而且很夸奖他处理得法。见此光景,七姑奶奶当然亦很高兴。

『还有件事,』螺蛳太太说∶『请七姐夫来讲。』『不是讲,是要好好商量。』古应春谈了陈列一事,接着问道∶『你们看怎么样?』

『我看没有啥不可以。』螺蛳太太问道∶『七姐,你说呢?』『恐怕太招摇。』

『尤其,』古应春接口,『现在山东在闹水灾;局势又不大好,恐怕会有人说闲话。』

听得这话,螺蛳太太不作声,看一看七姑奶奶,脸色阴下来了。

『应春,』七姑奶奶使个眼色,『你给我摇个「德律风」给医生,说我的药水喝完了,再配两服来。』古应春会意,点点头往外便走,好容她们说私说话。『七姐,』螺蛳太太毫不掩饰她内心的欲望,『我真想把我们三小姐添妆的这些东西陈列出来,让大家看看。』七姑奶奶没有想到她对这件事如此重视,而且相当认真,不由得楞在那里说不出话。

在螺蛳太太,做事发议论,不发则已一发就一定要透彻,所以接着她自己的话又说∶『那个德国人,不说我再也想不到∶一说,我马上就动心了。七姐,你想想,嫁女儿要花多少工夫,为来为去为点啥?为的是一个场面。发嫁妆要教大家都来看,人愈多,愈有面子,花了多少心血,光看那一天,人人称赞、个个羡慕,心里头就会说∶』喏,这就叫人生在世!「七姐,拿你我当初做女儿的辰光,看大户人家嫁女儿,心里头的感想,来想想」大先生「现在的心境,你说,那个德国人的做法,要不要动心?『

大姑奶奶的想法,开始为她引入同一条路子了。大贵大富之家,讲到喜庆的排场,最重视的是为父母做寿及嫁女儿,但做寿在『花甲』以后,还有『古稀∶』古稀『以后还有八十、九十,讲排场的机会还有;只有嫁女儿,风光只得一次,父母能尽其爱心的,也只有这一次,所以踵事增华,多少阔都可以摆。七姑奶奶小时候曾看过一家巨室发嫁妆,殿后的是八名身穿深蓝新布袍的中年汉子,每人手里一个朱漆托盘,盘中是一本厚厚的毛蓝布面的簿子,这算什么陪嫁?问起来才知道那家的陪嫁中,有八家当铺。那八名中年汉子,便是八家当铺的朝奉,盘中所捧,自然是那当铺的总帐。这种别开生面的』嫁妆『,真正是面子十足,令人历久难忘。

如今别发洋行要陈列胡三小姐的一部分嫁妆,在上海这个五方杂处的地方,有这样一件新闻,会弄得云贵四川,再僻远的地力也会有『胡雪岩嫁女儿』如何阔气这么一个传说,这是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一件事,难怪螺蛳太太要动心。『大先生平生所好的是个面子;有这样一件有面子的事,我拿它放过了,自己觉得也太对不起大先生了。七姐,你说呢?』

『那,』七姑奶奶说∶『何不问问他自己?』

『这不能问的。一问┅┅』螺蛳太太停了一下说∶『七姐,你倒替他设身处地想一想呢!』稍为想一想就知道行不通。凡是一个人好虚面子,口中决不肯承认的,问到他,一定拿『算了,算了』这些不热中但也不反对的语气来答复。不过,现在情势不同,似乎可以跟他切切实实谈一谈。

念头尚未转定,螺蛳太太却又开口了,『七姐,』她说,『这回我替我们三小姐来添妆,说实话,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价钱高低,东西好坏,没有个「准稿子」,便宜不会有人晓得,但只要买贵了一样,就尽有人在背后说闲话了。现在别发把我买的东西陈列出来,足见这些东西的身价,就没有人敢说闲话了。到于对我们老太太,还有三小姐的娘,胡家上上下下我也足足可以交代了,我要教大家晓得,我待我们三小姐,同比我自己生的还要关心。』最后这句话,打动了七姑奶奶,这件事对螺蛳太太在胡家的声名地位很重要。由于别发洋行陈列了胡三小姐的嫁妆,足以证明螺蛳太太所采办的都是精品,同时也证明了螺蛳太太的贤慧,对胡三小姐爱如己出。

从另一方面看,有这样一个出风头的机会,而竟放弃了,大家都不会了解,原因是怕太招摇,于胡雪岩的官声不利;只说都因为是些拿不出手的不值钱的东西,怕人笑话,所以不愿陈列,这一出一入之间关系的变化是太重要了。七姑奶奶沉吟了好一会说∶『别发的陈列,是陈列给洋人看的;中国人进洋行的很少,陈列不陈列,不和多大的关系。所以别发陈列的这些东西,我看纯然是拿给洋人看的。既然如此,我倒有个想法,你看行不行?』

『你说。』

『陈列让他陈列,说明都用英文,不准用中国字,这样子就不显得招摇了。』

螺蛳太太稍想一想,重重地答一声∶『好。』显得对七姑奶奶百依百顺似的。

于是七姑奶奶喊一声∶『妹妹!』

喊瑞香为『妹妹』,已经好几个月了;瑞香亦居之不疑,答应得很响亮,但此时有螺蛳太太在座,却显得有些忸怩,连应声都不敢,只疾趋到床前,听候吩咐。

『你看老爷在哪里?请他来。』

瑞香答应着走了,螺蛳太太便即轻声说道∶『七姐,我这趟来三件事,一是我们三小姐添妆,二是探望你的病,还有件事就是瑞香的事。怎么不给他们圆房?』

『我催了他好几遍了。』

这个他是指古应春;此时已经出现在门外,七姑奶奶便住了口,却对螺蛳太太做个手势,递个眼色,意思是回头细谈。

『应春,我想到一个法子,罗四姐也赞成的。』七姑奶奶接着便说了她的办法。

古应春心想,这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的办法;不过比用中文作说明,总要好些,当下点点头说∶『等别发的管事来了,我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