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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的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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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书籍名:《菊花的刺》    作者:古龙




他不愿淋雨,尤其不愿在他穿上新衣的时候淋雨。

这真是一间野店。

二间茅草搭就的低矮房子,三、四付座头,店前一根竹竿高挑着一长条发了黄的白布条,恐怕人到了跟前都还无法辨明那上头大大的一个字是个“酒”字。

这间店李员外来过好几回,他也依稀记得开店的是个糟老头,有着一付永远像睡不醒的眼睛,邋遢得连丐帮里也找不出有谁比他还鼠邋。

但,这条路上前后百来里,离了这个店就没了那个村,独门生意,只有客人将就开店的份。

刚巧到了这间店门前,雨已倾盆落下,心里急着下马,李员外却就是没法让打转的马停下来。

“他……他妈的,你要再不停下来,惹毛了我一拳把你打扁……”李员外越急,那马就越不听话。

折腾了半天,李员外总算下了马,身上早已湿透。他恨恨地进了店,选了付座头才坐下,就看到了二张忍俊不已的面孔。

一张糟老头掌柜的、一张却是看不出多大年纪堪称漂亮的女人。

摘下笠帽,李员外没好气的道:“没看过人……人骑马是不?掌柜的,你还不快点过来招呼?”

掌贵的到了跟前,才发觉到是认识,不觉呵呵笑出声道:“哎呀!龟儿子的是你呀!好、好,太好了……”

又是龟儿子,李员外一听眉头不觉一皱道:“不是我是谁?你这片鸟店总不成皇帝老儿会光顾吧?”

“格老子的,你今个装扮不同,早知道是你,我早就跑出去帮你的忙喽!”

看了看湿透的衣裳,李员外又好气又好笑的道:“有什么不同?娘的,我就不能穿新衣、骑马?真是狗眼瞧人低。”

这老头想必成年碰不到个熟客人,他现在居然坐在了对面一付准备叙旧的的模样。

“小哥,我早就看准了你有一天会发的,格老子的,你这龟儿子可发的真快哪!”

“帮帮忙,掌柜的,先弄些吃的过来,你要聊,我奉陪,总不能要我饿着肚子和你胡扯蛋吧!”

老头有些扫兴的站了起身,李员外又叮咛了一句:“有火盆没有?这湿衣服穿在身上,又冷、又粘的还真难受。”

“嗯哼”了一声,老头佝偻的身影消失在后头,李员外这才发现,这店里除了自己外只有靠窗那个女人。

想起刚才自己下不了马的窘相全落在了这女人的眼里,李员外有些忸怩不安。

自顾自的倒了杯茶,李员外始终觉得那女人一直盯着自己在看。

渐渐的,全身像针扎般的难受,索性侧过身,李员外道:“你……你没看过男人吗?”

那女人笑了,笑得有如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她说:“有,只是我从没看过男人骑马,尤其马那么瘦弱怎经得起你骑?”

这是句真话,因为这女人是绮红。

那年头没看过人骑马,和没看过男人是同样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

李员外根本不知道那是句真话,他也笑了,笑得还真迷人。他也想不到这个女人非但十三点,简直有些三分的可爱。

“哦,你又不是那马,怎么知道它驮不动我?”

来了,李员外的老毛病又犯了,话里已经有了不正经的味道。

可惜的是绮红哪听得出来李员外话里的弦外之音?她哪又知道世上还有这种一开口就吃女人豆腐的男人?

“嗨,你这人很有意思,虽然我也从没骑过马,更没见过人骑马,可是我知道你那匹马绝不是给人用来骑的。”绮红笑得好纯真。

李员外有点失望,因为他没得到预期的效果。

人都是这样,当你认为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时,却发现满场的人没一个人在笑,除了失望外多少也会有些尴尬。

李员外已经尴尬,他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说出这话来,所以他问:“为什么我的马不是给人骑的?”

“因为你那匹马已老迈得只能拖车,当然你仍然可以骑他,可是在别人的眼中你骑那匹马,便和你娶了一个九十岁的老太婆做妻子一样,同样令人惊讶,和令人难以接受。”绮红连一点开玩笑的样子也没有说。

可是李员外却认为她在开玩笑,毕竟每个男人都难以忍受这种荒谬的比喻,尤其这种比喻还是出自女人之口。

重新的再打量这女人,每看一眼李员外就发现她多一分成熟的美丽,就如一个鲜熟得恰到好处的水蜜桃。

“你的比喻我……我很不喜欢,你……你怎么知道我的那匹马是老马?你懂马?还是会相马?”

绮红笑了笑,不再说话,她已发现这个年轻人已经有些不悦。

李员外当然不悦,花了五十两银子买来的马,就算不是匹千里马也应该是匹健马,现在有人拨了自己的冷水,他又怎么高兴得起来?

再说他实在怕别人把自己看成了虐待马的混球。

他紧盯着她,一付非得到答案的样子。

轻叹了一声,绮红道:“你骑在那匹马上,难道别人没有投以异样的眼光?”

“异样的眼光?”李员外轻声自语,他仔细的回想片刻道:“不错,别人有异样的眼光。可是他们全是因为我的装着隐密。”

他看了看桌上的遮脸大笠帽。

摇了摇头,绮红道:“不对,绝不是那帽子关系。”

李员外混身已经起了鸡皮疙瘩。说实在的那年头骑匹老迈驼不动人的马,的确和娶个九十岁的老太婆一样,会招人非议。

“你……你瞎说,这根本不可能,他是我花了五十两银子买来的,怎……怎么可能是匹……是匹老马?”李员外已经相信,嘴里却死硬道。

“你何不仔细的去看它两侧是否有拖车的痕迹?你何不检查检查它的牙齿是否过多和松动?”

一句话,李员外已颓丧得像只斗败的公鸡,他虽没看过它口内之齿,可是他却知道它的两侧腹部皮毛是有两道磨擦过度的痕迹。

可笑得却是他竟然相信马贩所言,那是马鞍磨擦的痕迹,而不是拖车装杠所留下来的痕迹。

想吃人家的豆腐,结果却弄得满嘴的豆腐渣。

想看人家的笑话,结果自己却出尽了洋相。

李员外连再看一眼她的勇气也没有,因为他已可想像人家看自己的眼光,一定就和自己娶了个九十岁的老太婆是同样的眼光。

“这个坑死人的马贩,难怪他满口龟儿子、格老子的。他妈的,总有一天我要敲断他满嘴的牙齿,竟然敢这样耍我。”李员外心里不停的咒骂。

掌柜的端了个火盆过来,他吓了一跳。

“老……老板,拜托你那龟儿子的口头弹能否不要说?我现在最恨这句话了。”李员外一见老板进来,连忙抢着开口。

“龟……”掌柜的硬是吞了回去,险些呛到说:“小哥,你是搞啥子?怎么脸垮得像外面的天气一样?格老子的该不会吃错了药吧?”

李员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四川人不说龟儿子、格老子这两句话,恐怕和要他们不吃饭一样难。

“好了,好了,你把火盆放下,赶快弄些吃的来,废话少说成不?”李员外没好气的说道。

掌柜的放下了火盆,又再到后头忙活,一面走一面嘟嚷:“搞啥子名堂?以前每回来的时候总是笑嘻嘻的,人喽,就是不能有钱,一有钱就变喽,龟儿子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换了一身新衣,骑了匹老掉牙的马。”

李员外和绮红当然听得一清二楚。

只不过李员外险些气炸了肺,绮红却笑得如乱颤的花枝。

莱是风鸡、风鸭、卤豆干、卤花生。

酒却是淡得只闻出酒味,压不住酒瘾的渗水高粱。

好在李员外没酒隐,要不然他真会掐住掌柜的脖子破口大骂,因为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受人欺骗。

稀哩呼噜的干一大碗面后,他自个生着闷气,用筷子一颗颗的挟着花生米往嘴里送。

雨仍然下着,丝毫没有停的意思。

阴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李员外沈默了好久后,终于抬起头望了望绮红,又望了望坐在一旁的老掌柜,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这雨真烦人,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掌柜的逮到机会,显然他已憋了好久,立刻接口道:“是啊!格老子的,这条路人本来就少,现在可好今天开门到现在只来你们二位,龟儿子雨要再不停,干脆早点关门睡觉算喽!”

笑得有些捉狭,老掌柜道:“小哥,你真的发财啦?!我就知道有一天我会发的,不,不你会发的,谢喽,我一看到到你就猜到财神爷进门,喜从天降,喜从天降……嘿嘿……”

这老头多话,李员外可是早就知道,却没想到他把自己拍得那么离普。

摇了摇头,李员外心想:他妈的,老小子瞧你说得眉飞色舞,还不是想我荷包的银子,刚刚还说我没什么了不起,现在一听我酒茶钱加倍,娘的,立刻就换了一付嘴脸,你可真现实啊!

老掌柜又道:“小哥,你如今做得哪行呀?妈个巴子,一身光鲜不说,还弄个大帽子,是不是怕人抢啊2”

这是什么话?

李员外真有些后悔耐不住寂寞非要和他搭讪,早知道他会说出这种屁话,还不如闭上嘴听雨来得清静。

“我……我在亡命。”李员外气道。

没有惊讶,老掌柜道:“我想也是,要不然怎么有人肯出十万两银子的花红……”

李员外这回却真的被噎到了,他拿起桌上的茶“咕嘟”灌子好几口后,才哑着嗓子道:“你……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