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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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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书籍名:《巫山传》    作者:扶兰


不过按常理来说,水贼下手之前,不可能不将船上有些什么人打探清楚,所以应该不是你所猜测的误会。这件事只怕有蹊跷。”

朱逢春沉吟着道:“如果水贼得逞,负有治安之责的九江府必定要受到追究。徐大人,今年正好是三年考选之期。如果出了这么大的事,大人你只怕……”

徐大人低眉沉思许久,说道;“你不是要回京赴试吗?替我查一查这段日子究竟是谁最想让我下台。”

朱逢春微笑着答道:“徐大人,朝中新党旧党纷争已久,大人虽然不曾上元佑党人碑,只怕大多还是视大人为元佑余党吧。什么人想为难大人,不查也罢。”

自神宗朝王安石变法以来,朝中变与不变的新旧两党,纷争不已,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其时自诩为新党的蔡京等人当政,元佑年间当政的旧党如司马光、苏轼等人,虽然已经去世,仍被彻查,所有与之相关的官员,一概打为元佑党人,立碑为记,不得入仕。不过司马光与苏轼的名望委实太高,有他们两位高居碑首,以至于碑上有名之人,虽然断绝了入仕之途,却往往不引为辱,反以为荣。

徐大人苦笑道:“我若当真上了元佑党人碑,倒也罢了。但既然仍旧身在朝堂之中,就不能不站稳了身子,才能做一点事情。”

密谈许久,临别之际,朱逢春突然说道:“徐大人,请你替晚辈保一桩媒如何?有大人保媒,我家老太爷自当乐见其成。”

徐大人惊异地笑道:“谁家女儿入得了你的眼?这个媒我一定保。且说来听听是谁家女儿?”

朱逢春一笑:“就是当日招待我们一班落难人的程员外的女儿程秋棠。我已打听清楚,程小姐因母亲早逝,上无长兄,家中事务,多赖她操持,所以一直还不曾许配人家。”

徐大人不语,过了一会说道:“逢春,程员外虽有富名,不过是一乡绅。汴京之中,多少王公大人希望将你招为乘龙快婿,只等你金榜题名,便要榜下抢婿。你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妻家人脉家世的重要的。若想要有大作为,这件事便该慎重考虑。”

朱逢春迎着徐大人的注视,镇定自若地答道:“我朝不同于前朝,门第再好,也不过一个虚名罢了,最要紧的,还是自身才学本事。真宗帝《劝学诗》早已说得明白:天子重英豪,文章试尔曹。大人你看我朝名臣,有几个是旧家出身?有几个又得到过妻家父兄的奥援?娶妻娶德,我要的是一个能够让我无后顾之忧的妻子,至于家门之外的事情,不必她操心插手。”

徐大人沉吟不语。

朱逢春等着他的回答。

良久,徐大人叹了一声,说道:“逢春,我颇知冰鉴之术,相人性情前程,虽不能说百试百中,也还谬误不多。你自小便与众不同,眉若鹰翅,声如晓钟,坐立有节,心志坚定,这是历代屡试不爽的清贵之相,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对你寄予厚望。我不希望你在这件大事之上有所差池。程家女儿,最好让我亲眼见一见才能定夺。”

朱逢春明白徐大人完全是出于关切,当下一笑道:“但凭大人定夺。”

徐大人审视着他,忽而叹道:“逢春,我知道你若想做一件事,是一定会做成的。我若不替你保媒,你也会找到另一个人保媒。好吧,明天我就叫人去提亲。”

朱逢春又是一笑。

他定下了一个从容陪伴他终身的妻子。

四.

秋试放榜,朱逢春以第二十名中了进士,殿前对答,大获圣心,吏部默察圣意,点选朱逢春为巴东知县。

巴东本是大宋最小、最穷的县,加之此地民风强悍、朝廷威仪难行,历任知县,无不视之为充军流放一般。太宗朝时,十九岁的寇准考中进士,朝野哗然,认为朝廷取士太过锐进、有损国体,于是头角峥嵘的寇准便被派至巴东任职,以此作为磨练之途。但自从寇准寇大人成为一代名臣之后,巴东之小与穷虽则未变,名气已是扶摇直上,初登仕途的青年士子们,私下里已将巴东知县一职视为终南捷径,认为不是朝廷寄予厚望的年轻官员,是不会被派往此地磨练的。虽则三年磨练下来,总有一小半翻身落马的,一大半狼狈而逃的,但只要能够平安熬过这三年,至不济也能够越级擢升。大宋多年太平无事,官员三年一考选,按资历逐级升迁,寻常青年官员,多半要熬白了头才能升到的品级,巴东知县往往一跃而至。是以年轻士子们对于巴东县令一职,当真是又怕又爱,

朱逢春出身将门,却弃武从文,考中进士,只此一项,已大得官家与朝中大老们的赞赏;更兼他耳濡目染,自幼熟知政务,处事干练,绝非寻常来自田间草莽的士子可比,是以朝廷对他期许甚高。朱逢春被派往巴东任职,朝堂上下,心照不宣,皆知以朱逢春的才干,这不过是青云直上之前的必要磨练。

上任之前,朱逢春还有一件大事要办,就是迎娶已经聘定的程小姐。

进士榜一到江西,程家已经知道,只等京中信来,便打点行装,送小姐入京成婚。

时当岁末,风雪交加,道路泥泞难行,程小姐嫁资又丰厚,是以程家早早便雇了船只,准备走水路入长江水道再转运河入京。

程家船队启航之际,当地乡民聚满了岸边前来送行。程家一介乡绅,却得了朱逢春这么一个贵婿,令他们不能不艳羡万分。

湖上风雪弥漫,半里之外,已不见岸影。

紧闭的窗内,隐隐传出侍儿与程小姐说话的声音。船上无聊,程小姐正与侍儿玩开交线,时时飘出嬉笑之声。

在冰冷刺骨的水底,齐小鱼纤巧的身影浮了上来,悄无声息地依附在船舷上,怔怔地听着窗内飘出的笑声。

程小姐虽然掌管家事已久,毕竟仍不过是一个玩心未泯的年轻姑娘。

天色昏冥,明明不过午后,看起来却将入夜了。

前方便是龙王庙。

这一片水域,漩涡众多,水流湍急,又正当进入长江水道的要塞,历年以来,大大小小的失事船只,不计其数。若非冬季水枯流缓,又无大风大雨,程家本不打算走这条道的。

齐小鱼突然警觉地沉入水中。

水中另有一条人影,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正向程小姐的座船游近,口中咬着一柄尖刀。

那人影见到齐小鱼,似乎怔了一怔。

水中光线黯淡,齐小鱼只能约略看清,那是一个年轻精壮的汉子,身上刺着彩色龙纹,双目炯炯打量着她,很显然与她一般能在水中视物。

船只从他们头顶缓缓驶过。

那汉子突然做了几个手势。

齐小鱼不明白对方的意思,默不作答。

那汉子却以为她已同意,身子一挺,向上急升,摸到了程小姐座船的船底,伸手握住尖刀往船底插去。

这样冰冷刺骨的湖水,就算程小姐识得水性,也很难逃命。

更何况她那样的富家小姐,又怎么会识得水性。一旦落水,自然是有死无生。

齐小鱼怔怔地看着船底的裂缝慢慢扩大,那汉子的手劲如此之强,竟不必借用铁锤。

如果程小姐死去……

齐小鱼蓦地惊醒,双腿鱼尾般一摆,已经蹿出丈余,抽出腰间别着的分水蛾眉刺,披水而上刺向那汉子的脚底。

那汉子吃了一惊,疾忙收回尖刀,身子一曲,让开蛾眉刺,随即俯冲下来,尖刀刺向齐小鱼的头顶。

齐小鱼身子一侧,一个翻滚,让了开去。

船家已经叫了起来:“唉呀,这船漏水了,程小姐,快换船吧!”

齐小鱼怔了一怔。

她竟然在救程小姐?

她为什么要救程小姐?

是不是因为,这汉子多半是被她杀死的水贼的同党,是她招来的祸端,让程小姐受连累,她心中过意不去?

那汉子情知有这么一个对手在旁边,他是休想得逞了,当下收起尖刀,向齐小鱼比了个手势,便向远处游去。

齐小鱼这一回约略懂得了他的意思,他是叫她跟着他去,比个高低。

他们几乎在同时浮上水面换气。

水雾茫茫,冰冷的湖风挟着片片雪花打在他们脸上。

附近有几艘小船正在靠拢过来,那汉子高声叫道:“你们都走开!”

小船领命,不再靠近。

那汉子打量着纤瘦的齐小鱼,掩饰不住他的惊讶与赞赏:“我没想到程家居然请了个这么出色的保镖护航。”

齐小鱼的脸色微微一变。

那汉子已然发觉了她的异样,转念说道:“不对,你不是程家的保镖,你应该是那晚救朱逢春的人吧?你是朱逢春的朋友?我那些手下,其实都是你杀的?”

打量着齐小鱼茫然的神情,那汉子忽然明白过来:“你不知道我是谁?更不知道那些人是谁的手下?你究竟是从哪儿来到鄱阳湖的?”

出没于鄱阳湖中,却居然连他都不认识。

那汉子盯着齐小鱼说道:“我姓海,鄱阳湖上都叫我海龙王。”

齐小鱼总算吃惊地“哦”了一声:“我听说过你。”

海龙王一指远远的程家船队:“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从哪儿来,在鄱阳湖上,想要和我作对,想要护住程家船队,先得过了我这关再说,你来吧!”

他一埋头钻入了水中,齐小鱼只怔了一瞬便跟着没入水中。

漩流湍急,海龙王一边缠斗一边引着齐小鱼往西北而去。

他在暗自吃惊。这么貌不惊人的少女,在冰冷的湖水中,只穿了一身薄薄的鲨鱼皮水靠,与他缠斗的同时,还要应付她不太熟悉的水底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