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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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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书籍名:《巫山传》    作者:扶兰




小鱼抬起头望着他,轻轻一笑,说道:“和你说了这些,现在我心里好受多了。你的本事真不错啊,难怪得别人叫你海龙王。我不知道除了集仙峰竟然还有人能够教出你这样好的水性来。”

至少他能在水中呆的时间并不短于现在的她。

海龙王看着小鱼强颜欢笑的面孔,答道:“我这身水性,一半是天生,另一半,却得益于龙虎山张天师的秘授。”

小鱼惊异地睁大了眼。

龙虎山张天师虽被奉为道家国师,实在并不以这些本事著称。

海龙王继续说道:“那年冬天张天师从鄱阳湖经过,不小心将祖传的一枚天官印掉入了水中,没有人能够潜入那么深的水底去打捞,张天师迫于无奈,选中水性最精的我,传了一套道家的闭气之术,说是‘胎息之术’什么的,好让我能够从冰冷的湖水里将那枚天官印打捞上来。不过传授之前叫我发了誓,不能再传给别人。要不是张天师,我还真成不了海龙王呢!”

小鱼不觉一笑。

她并不是江南人所赞许的那种美女。相对于江南人的眼光来说,她的皮肤浅褐,不够白皙;眼眶太深,颧骨也太高,不够柔媚。

然而这一笑之中,揉合着深深悲哀的纯真,就如那深不见底的湖水一般令人心酸而又沉迷。

海龙王怔了一怔才接着说道:“朱逢春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出没于碧涛之中的小鱼,与站在朝堂之上的朱逢春,是永不能走到一处的。

小鱼低声答道:“我知道。他和我们不一样。”

所以她才会有这样深沉的悲哀。

海龙王凝视着她:“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小鱼怔怔的望着烛光,好一会才说道:“我杀了你那么多手下,就算你不追究,我也不好再在鄱阳湖呆下去了。我想我该回巫山了。峡江水急滩多,要论修炼,没有比那更好的地方。”

那也是她的另一个家。

他们都不知道,朱逢春已授巴东县令,巴东县治就在巫峡的入口之处,峡江的北岸。

海龙王烦躁地挥挥手,仿佛要赶走什么恼人的东西一般:“那个——也怪我接那单生意之前没有打听清楚有你这么一个人,不能怪你。”他咳了几声,终究说道:“小鱼,我是个粗人,说的话你别见怪。”

小鱼望着他。

海龙王脸上不由得燥热起来,只是他生得黑,小鱼看不出来而已。

他说得很费劲:“小鱼,要是你在巫山呆腻了,只要你不怕我这个水贼头儿名声不好,不管你什么时候回鄱阳湖都行。”

小鱼一怔。

回鄱阳湖?鄱阳湖是她的家吗?

海龙王说完这句话,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接下来的话就流利多了:“小鱼,你回来之后,只要你晚上在这个地方挂一盏红灯笼,我就会来接你。”

小鱼总算明白了海龙王的意思。

海龙王这样的汉子,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她本该感动的,但是此时此刻,她只是含着带泪的微笑低下了头。

浮上心头的是朱逢春那永远也触摸不到的身影。

那样真切,真切得让她绝望。

她挣不脱自己一手织就的罗网。

海龙王却在不知不觉中一头闯入了她无心撒下的罗网,就像她一样再也无力挣脱。

从此陷入一生的守候与等待。

六.

开春之后,朱逢春将新婚妻子留在汴京,只带了一个小书僮,赴巴东上任。

巴东县治高居山中,狭小局促,于是尚未卸任的巴东县令将接风酒宴安排到了山下的官船渡。

官船渡是个大码头,地势虽然不够开阔,但沿江搭起的戏台却比巴东县治中任何一个地方更宽敞。当地乡民请戏赛神,都在此处。每到此时,台上歌舞喧闹,台下船只上人头簇簇,煞是热闹。

朱逢春就坐在巴东县令的官船上,面对戏台,等着乐舞上场。

宋时风俗,各州各县,都有官伎,州县凡有应酬,陪酒侍宴,歌舞助兴,甚或春风一度,都是常事;官伎们每月必得应酬官事若干,才能在当地继续持业。

巴东穷窄,官伎的声色,本不能与那些大州大县相比。但是巫山一带,笃信鬼神,岁时奉祀,都要献歌舞以娱鬼神,所以民间历来有好歌舞之风,其中如琵琶峡,家家能弹琵琶,故得此名,峡中女子,自幼耳濡目染,心习手成,绝非他处琶琶乐手可比。而峡江沿岸,山水俊秀,所出女子,每多出奇美丽之辈,如出塞昭君,便是峡江民女。

所以朱逢春乍见登台的歌儿舞女时,不免吃了一惊,向县令笑道:“巴东佳人,果然名不虚传,便是汴京之中,也难得见到这等风姿啊!”

县令也笑道:“是啊是啊,下官深有同感。今晚这班女伎,又是其中尤为出色的,连合州的吴大帅都听说了,前天还发下檄令来宣召呢。只待为朱兄接风之后,便要去合州侍奉吴大帅。朱兄若再晚两天来,下官都不敢再留着这班女伎不送走了。”

朱逢春哈哈一笑:“如此说来,在下当真有眼福啊!”

县令原来只听说朱逢春这个人,少年得志,年纪虽轻,却城府甚深,崖岸高峻,不好相处,不料今晚一见,却如此随和风趣,大是高兴,趁着酒兴凑近了朱逢春说道:“朱兄只身上任,将嫂夫人留在汴京,日常起居,只怕甚为不便吧?可否需要下官为朱兄荐两个随身使唤的人?”

他话中的意思,相当明白。说出之后,心中还在忐忑,不知这位锐意进取的新进士会不会为了撇清自己而就此翻脸。

朱逢春看他一眼,不置可否,只微笑道:“我家中的情形,兄台是否也略知一二呢?老实说我家虽号称将门,数代为官,俸禄丰厚,但家中那些叔伯们都不善理财,女眷们也都不是此道中人,以至于竟常有入不敷出之感。将内子留下料理家事,也是迫不得已啊。”

县令点着头“哦”了数声。

朱逢春微笑着举杯饮酒,心中打量着这县令,且看他听了这段实话后还会翻出什么花样来。

明日便要开始办交接。他留给县令的这两个饵,大约可以稳住他,让他心存侥幸而不至于在账目等处大弄手脚吧。

弦歌声声,伴着江涛,在暗夜中远远地传向两岸山峰。月色下猿啼声宛转起伏,与弦歌江涛交缠盘旋在夜空中,份外凄清。

小鱼从闪着银光的江水中冒了出来,坐在礁石上,怔怔地望着远处的戏台和台前大船上的朱逢春。

小鱼是今天下午听到船上行人的谈论,才知道新任巴东县令竟是朱逢春。

她终究逃不开她命中的魔障。

然而她的心中,却又觉得满是酸楚的甜蜜。

这是不是因为,冥冥之中,他们的缘份绵绵如丝、不能断绝呢?

但是望着望着,小鱼的心中慢慢地难过起来。

朱逢春看起来非常享受眼前的醇酒美人、清歌妙舞。

这不是她熟悉的那个意气风发的朱逢春。

小鱼觉得心中突然一酸,咬住唇不让泪水涌上来。

台上的女子是那般娇媚,娇媚得近于妖冶。

是,全因为这些妖艳的女子的缘故,才让朱逢春有了那样的变化。

附近的船上突然有人叫了起来:“快看,江面上是什么东西?”

背着月色坐在礁石上的小鱼,看起来就像一个刚刚从水中冒出来的精灵。

叫喊声惊动了船上其他的人,待到他们挤到这边甲板上来看时,只看见水面上泛起的波浪。

小鱼已经沉入水中。

船上的人吃惊地互相看看,有人小心翼翼地说道:“不会是鱼精吧?”

再出色的水手和船夫,也不敢在夜晚出没于峡江之中。

七.

日出之后,川江帮护送那班女伎的船率先启航。

川江帮历来不被世人看重,认为不过是些船夫纤夫、店伙牙郎之类的下九流之辈,不能登大雅之堂;但川江帮帮众常年行走于川江与三峡之中,惯见惊涛骇浪,多历生死之险,悍勇好斗而又坚忍不拔,更难得的是上下齐心,所谓“三人同心,其利断金”,仅此一点,便已令得大江南北刮目相看,等闲不敢招惹川江帮的帮众。

是以川江帮在峡江与川江水道上的霸权,一直以来都稳如磐石。

随船护送的是川江帮的师爷钱汝珍,帮内帮外都称“钱夫子”。

由钱夫子来护送,是因为吴大帅是儒将,不喜欢和老粗打交道,川江帮中,只有读书最多、谈吐颇有文采的钱夫子才能让吴大帅另眼相看。

川江号子声中,船只纷纷拔锚,最先启航的自然是川江帮的船。

巴东三峡,巫峡是最秀丽幽深的,但因了这幽深,水流也极为湍急。

在湍急的水流中,前方江心的礁石后,突然冒出一个穿着暗青色鱼皮水靠的年轻女子。

柔软而淡黄的长发束在脑后,瘦削的脸颊带着浅浅的淡褐色。

川江帮的众人一眼见到,便已明白,这女子是常年在水中出没的,才会有这样的发色与肤色。

她从水中冒出来的时候,是如此轻灵敏捷,令得川江帮那些惯于弄水的好手都悚然动容。

不待他们有所动作,小鱼已经坐到了礁石之上,双腿垂在水中,望着船上众人。

那一瞬间大家竟然恍惚觉得,她垂在水中的不是双腿,而是一条鱼尾。

小鱼的声音不大,但是很清晰:“别的人可以过去,但是那些歌女不许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