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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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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书籍名:《巫山传》    作者:扶兰


花雨过后,唐廷玉才刚站起,大氅翻飞,云梦又已逼近,左手轻灵如采撷行云,右手刚猛如重锤锻铁,互为攻守,缠绕着寻找接近唐廷玉周身要害的机会。唐廷玉灵巧的手一伸一缩,第四式“划分阴阳”、第五式“李代桃僵”接连发出,至寒至暖两股气流被分开引入地下,石板片片裂开。

云梦眼中寒气森森,冷秋香色的左手轻轻带开唐廷玉的右手,若不着力地一拂,封住了他第六式“雪拥蓝关”后半式的变化,赤红的右手疾按向他的左胸。李应玄一众人大惊,但唐廷玉的胸肌往内一收,吸住了她的右手;左手如灵蛇吐信,舌尖一卷,第七式“称心如意”勾下了云梦的面纱。大家怔了一瞬,都讶然失声。云梦并非那种蛾眉樱唇的美丽女子,然而她的容颜宛如碧空一般明净无尘,令人一望之下,便不由得怦然心动。唐廷玉的脸上也显出错愕的神情,赵鹏大为不解,唐廷玉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云梦,怎么还会因为见到云梦的真面目而吃惊?

云梦的左掌在唐廷玉错愕的那一瞬间轻轻按在了他的右胸之上,唐廷玉来不及躲开,只能运力反震,两人都向后飘飞开去,云梦退入小舟中,迅速又掩上了面纱。有一刹那他们谁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很显然刚才交手时两人都受了一点伤。

过了片刻,唐廷玉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双手一分扯下外袍,外袍胸前那两片衣襟,迎了风片片碎落,赫然两个完整的掌印。李应龙唬了一跳:“这是什么掌?”

侯大总管道:“我知道她右手用的是飞鱼岛上的浴日手,但不知道她左手用的是哪一种武功。若不是亲眼见到,我决不敢相信这么年轻的姑娘能练成这样纯正的阴阳二气。”他看向赵鹏。

赵鹏微微一笑,走了过来,低声说道:“那是拂云手。拂云手、流云袖、蹑云步、穿云梭,都是神女峰的绝技,姬瑶花后来又创出了飞云剑,不知云梦是否都已练成?不过今天她倒没有用剑。”

唐廷玉望着小舟之上神色已然恢复正常的云梦,说道:“她的身上带着一股寒冰似的剑气,我怀疑从试剑庐抢走惊魂剑的人就是她。今日她不用剑,也许是因为她还不能完全驾驭那柄宝剑。”他一边说着,一边向云梦举起手来,手心向外,梅园中人未能看清他手中拿的是什么东西,云梦的脸上却已透出一丝怒意,扬声说道:“今晚子时,我会在东山墓园等候一刻钟,如果你们要为方心愚解毒,就将他交到我手中来,过时不候!”

她盯了唐廷玉一眼。唐廷玉收回手,他没想到云梦没有将解药带在身上,不过自己所得到的必定是她十分看重的东西,否则她不会动怒。

侯大总管挥挥手道:“让他们走吧。”史清握紧了刀,眼睁睁地看着云梦一行离去,恨得直咬牙。默然旁观的龙君侯此时忽然说道:“我原以为当世只有宣王爷、侯大总管和华阳真人才有可能击败她,却没想到唐三公子如此了得。”

侯大总管道:“也许令尊也可以与她放手一搏。”龙扰三是一位神秘莫测的人物,没人见他露过武功。但能在高人如云的江东打下自己的基业,造诣可想而知。

龙君侯皱起了眉:“家父其实……有时成就霸业的,是心智,而不是武功。”侯大总管默然不语,他忽然想到,云梦一行是乘船经水路从太湖之上来到天机府的,龙家庄作为江东水道的霸主,对这一切当真一无所知吗?而且,龙君侯提及云梦时的语气之中,隐隐约约,似乎还藏着某种微妙不可捉摸的东西,让侯大总管暗自沉吟。

赵鹏却已转向唐廷玉,问道:“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唐廷玉微微一笑,摊开手来。他手上躺着一个小小的荷包,嫩黄的绸面上精心绣着流云蝙蝠,取其“遍地是福”之意。荷包上系的松绿绦子则细心地结成了梅花络。赵鹏恍然明白,方才唐廷玉有意装出错愕的样子,是为了下手取得这样东西。只是,云梦的身上怎么会佩戴着这种寻常女子用的饰物?他不无疑虑地看看唐廷玉。唐廷玉打开荷包,荷包中是一小束粗黑卷曲的头发,以金色丝线密密地缠绕着。

侯大总管沉吟一会,说道:“这应该是东海王的头发。”

赵鹏点点头,说道:“东海之上,是有这么一种习俗。亲人死了之后,剪下他一束头发带在身上,据说可以保佑在世之人平安。这大概是东海王当年自知必死之时留给他女儿的护身符吧。这荷包倒挺新的,想来是经常更换。”

他身边的宝儿忽然说道:“公子爷,这荷包的绣工好像是蜀地风格。”

赵鹏不以为意地道:“是吗?”

唐廷玉收起荷包,说道:“我想她一定会想方设法来取回这个荷包。”对云梦来说,这也许比方心愚更为重要。

梅园中诸人各怀心思地打量着唐廷玉。在今天之前,唐廷玉还名不见经传,但今天以后,整个江东都会开始认识他的心计与武功。侯大总管微笑地看着他们,仿佛知道他们心中所想的事情。

三  东山月冷夜惊魂

这是一个梅花吐送清香的薄寒的春夜,天机府处处高悬的大白灯笼,于万树梅花中显着无尽的凄凉。白天来拜寿的客人大多已散去,天机府遭此大变,他们都不便再留下来,再说方家也无心招待客人。偌大的客院中,只有几个房间还亮着灯。史清和李家兄弟、侯大总管还有方家几位公子都守在方心愚的卧房外。唐廷玉带着药叉和药奴,正在里面为方心愚解毒,已经进去两个时辰了,却还悄无声息。

唐廷玉终于从卧房中走了出来,说道:“方心愚所中子午追魂之毒是由十二种药物混合而成,我们已经辨识出了十种,现在药奴正在辨识余下的两种。我已用金针定穴使方心愚的血流减慢,毒性的发作可以延迟三个时辰,必要时我还可以将它延迟十二个时辰。”

唐廷玉打算先去配一些用得上的药物,但是尚未离开便被宣王府信鸽带来的消息留了下来。原来就在史清离开临安的第二天夜里,史家上下四十余口都被打入了天牢,罪名是私藏兵甲、勾结蒙古人、图谋不轨。刑部准备将史清擒住之后再一并处斩,因此对外封锁了消息。侯大总管当机立断,安排史清连夜离开,史家的冤屈以后再想办法澄清。

原定护送李家兄弟到临安的几个世家,都已出事。此后的路程,由谁来接手?唐廷玉探询地看看侯大总管,说道:“我们是否可以请赵鹏接手护送?”

侯大总管颇为意动,但思忖片刻,又摇了摇头:“以姑苏赵府的行事风格,不会接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差使的。”

唐廷玉微笑道:“大厦若倾,覆巢之下无完卵,赵鹏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此时赵鹏正盘膝坐在长榻上闭目养神,榻旁博山炉中的檀香已燃去大半。锦屏外的小香炉中也燃着檀香,阿苏看看香已燃尽,她低声对隔壁厢房叫道:“柔儿!”柔儿应声而出,握着一卷纸,轻轻走入锦屏内,将手一扬,一幅长长的画卷铺开在地上,画面上全是云梦的身影,从她与侯大总管动手开始,直到她退入船中,五十余幅笔墨洗练的白描画像记录了云梦身形招式的所有变化。

柔儿含笑望着赵鹏。赵鹏微笑道:“好柔儿,真难为你了,亏得我有先见之明,这次带了你来。”柔儿俯身收起画卷,道:“既然公子爷看过了,我这就叫赵福送回府里给夫人看去。”

柔儿退下,阿苏闪进来笑道:“公子爷,侯大总管和李家兄弟在前厅等你好一会儿了。宝儿那小懒猫,别的本事没有,拦客人倒真有她的,李家的十一郎都快被她气坏了。”一边说一边为赵鹏穿上外袍,系上玉带,同时递上信鸽刚刚送来的急信。赵鹏展开来,只读了个开头,神情已然变了。

侯大总管耐心地坐在前厅饮茶,十一郎李应龙却已经是满肚子的不耐烦,只是对着个娇憨又固执的小侍女,着实无法发作。

赵鹏满面春风地走了出来,拱手道:“得罪得罪。宝儿她只是忠心为主,还请各位不要见怪。”随即拍拍宝儿的头,道,“快进去吧,不然十一郎真的要生气了。”

他坐下来道:“我刚刚收到临安来的消息,说史家以谋反罪被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侯大总管暗自诧异于赵鹏的消息竟如此灵通,他反问道:“赵公子可相信史家会谋反?”

赵鹏打个哈哈说道:“侯大总管太过客气,就叫我鹏官如何?若让家母知道我在侯大总管前如此托大,少不了要挨板子。对于史家谋反一事,我本待不信,不过,刑部在抄拿史家时,从史老太爷卧床下的密室里搜出了私藏的兵甲和蒙古人,试问谁有这个本事在史老太爷的眼皮底下栽赃陷害?”

侯大总管叹息道:“这个中内情,其实应该是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如果史家早一点这样做,就不会遭到贾似道杀人灭口了。”

原来此事关系到贾似道的“鄂州战功”。当年二十五万蒙古铁骑围攻江北重镇鄂州,却在一夜之间尽数北撤,不是因为督战的贾似道御敌有功,而是因为蒙哥可汗战死钓鱼城、进攻鄂州的统帅忽必烈急于回去夺取汗位,贾似道又私许称臣纳贡、划江为界,方才撤兵。忽必烈用了四年的时间来巩固汗位,之后派郝经为国使,南来大宋要求践约,被贾似道下令扣押了;蒙古人围攻襄阳,襄阳的告急文书也都被贾似道压了下来,以免拆穿他的弥天大谎。去年年底,忽必烈因为久攻襄阳不下,寻思要利用和约夺取江北,便又派了一批使臣来,并特选勇士护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