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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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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书籍名:《仰角》    作者:徐贵祥




夏玫玫怔了许久才说:“不知道是我们落后了还是小姑娘走在了我们的前面。我不敢说这是一篇好小说,但是我至少敢说这不是一篇差小说。这是一篇会引起争议的作品,也许它的意义就在于会引起争议。可以说(奇*书*网-整*理*提*供),我是很欣赏这篇作品的,这样的情节和意境要是搬到舞台上,没准会引起轰动的。在我们传统的思维里,战争是红色的,是桔黄色的,是黑色的,而一地幽蓝,则是诗意的战争。好,我认为好,尽管它还不是很成熟。实话对诸位讲,这篇小说对我我修改我的舞蹈设计可能都有启发……老阡你不要用那种眼光看我,我当然是不会随便乱摘人家的胜利果实的。赵湘芗你应该把它用在刊物上,就当文学新人的探索之作也行啊。楚兰正处于考学前的竞争状态,发表这么一篇较长的作品,也算是对她的火力支援。”

赵湘芗踌躇了一会儿说:“要是有人批判怎么办,那我们不是帮倒忙吗?”

夏玫玫说:“没有的事,你那个破杂志,除了读者来信,谁去批评啊?真有火眼金睛的,都去关注《人民文学》、《十月》去了。再说,这篇稿子一不反党,二没散布消极情调,三没有黄色思想,有什么好批的?”赵湘芗转过脑袋问韩陌阡:“你说呢?”

韩陌阡把稿子看了一遍,又回过头来劈里啪啦一阵乱翻,两只很有内涵的眼睛游移不定地东张西望了一番,然后两臂一摊,摆出个学者的架式,不慌不忙地说:“要说嘛,这篇小说是有点出奇,这几年文学界开始折腾什么现代派,表现什么意识潜意识,我看这篇小说有这个迹象……当然了,你们二位都是搞形象思维的,我这个文学爱好者说这些有班门弄斧的嫌疑,不过我认为发表是没有问题的。这篇小说提供了很多新的东西,也可以看作是对传统军事文学的一种挑战。赵湘芗你别怕啊,挑战不一定是坏事。我要是你们主编,我就同意发表。在文学上,只要内容是健康的,形式上玩点花样,怎么说也不是坏事。”

夏玫玫说:“我完全同意韩高参的观点。”

赵湘芗沉吟片刻,说:“我再想想。”

韩陌阡端起茶杯,夹手里握住,悠悠地说:“能不能发表,那是你们的事。我今天感到意外的是楚兰这篇作品里的人物。不知道你们二位注意了没有,这篇小说你说它是浪漫主义的产物,我看又不尽然,里面又有明显的现实感。”

赵湘芗和夏玫玫同时瞪大了眼睛,注视着韩陌阡那副老谋深算的表情。

韩陌阡说:“作品里虽然没有历史背景,但是它写的是一个炮兵团,而且还有政委,这就说明作者还没有完全摆脱我们军队现实结构的框架。从整个战争过程中的人物性格发展和行为看,那个团长是谁?我认为是以七中队的谭文韬为基本模型的。政委是魏文建,副团长是凌云河,参谋长是常双群。姑且撇开小说的文学得失不谈,里面的角色分配是很值得琢磨的。这里面有点预言的味道。”

夏玫玫思忖片刻,恍然地说:“哇,还真是这么回事。”

赵湘芗问道:“我就是不理解,她怎么会这样分工?从我们知道的情况看,那个凌云河在他们那伙人当中,应该算最出类拔萃的。上次萧副司令去视察,也是他充当一号角色,仪表堂堂,姿态端正,再加上业务拔尖,是个理想中的军官形象。她居然让她当副团长,曲居谭文韬和魏文建之下。这丫头没准是爱上了姓谭的。”

韩陌阡不动声色地看了赵湘芗一眼,说:“话恐怕不能这么说。楚兰之所以这么写,可能只是凭借一种直感,但这直感说不定还真有她的科学性。这就要涉及到对干部素质的认识了。在本人看来,凌云河这个人,军人气质和能力都无可挑剔,但是他跟谭文韬恐怕还不是一个档次。”

赵湘芗惊讶地问:“你怎么会得出这样的判断?”

韩陌阡仍然不紧不慢地说,“凌云河风头太健,不懂得节制,特别是好为人师,容易树敌。这个人是干才。谭文韬藏而不露,城府很深,这是将才。”

夏玫玫说:“你的节制指的是什么?举例说明。”

韩陌阡说:“一句话说到底,他——太爱说话了。”

赵湘芗惊讶地说:“仅仅是话多一点,就这么重要吗?”

韩陌阡微微一笑,说:“太重要了。话多话少简直就是区别干部修养的重要水准……夏玫玫你别瞪我,我这里指的是严肃场合,不是我们这样的瞎聊。就说开会发言吧,有的人不说是因为不敢说,有的人不说是因为不会说,而有的人不说则是他不想说。但也有人抢着说。凌云河就属于会说敢说抢着说的,谭文韬则是会说敢说又不急于说的。抢着说的是往往是不堪一击的,言多必失嘛。最后说的往往驾简驭繁,就是结论。”

夏玫玫说:“你的话也不少啊。”

韩陌阡笑笑说:“我是参谋啊,我不光要给首长当参谋,还要给你们当参谋,我不说话行吗?你让我当个司令政委,你看我还跟不跟你们在一起磨损嘴皮子?”

赵湘芗怔怔地听着韩陌阡的长篇宏论,很不以为然,说:“照你这么一说,能力强的反而不会受到重用了。”

韩陌阡反问道:“我说过这种话吗,为什么得不到重用?让他当副团长难道就不是重用吗?你们又怎么能断定谭文韬的能力次于凌云河呢?完全是凭印象嘛。女人往往容易以貌取人,这是很不科学的。再说,我们现在进行的是理论上的探讨,实际的情况当然也不会完全是这样。这里面还有很多复杂的因素,譬如环境不一样,对于干部的选择也应该是不一样的,战时重指挥才能,和平时期重管理经验。还有顶头上司的好恶不一样,干部的遭遇当然也不一样,对于干部的使用不可能有一把绝对精密的尺子测量。”

赵湘芗说:“就通常意义而言,如果说楚兰的作品里那个团长谭西南是谭文韬的化身,你认为这种选择有道理吗?”

韩陌阡想了想说:“我以为基本上是合适的。谭文韬和凌云河比较起来,属于后发制人的一类。他的最大的优点就是话少,而话多话少,同一个人的素质密切相关。那个谭文韬,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你别看他很少说话,但是在关键性的问题上,他是寸步不让的。到目前为止,他的训练成绩在七中队还是第一流的。他不说,他做给你看。一流的总不是坏事吧?再有,谭文韬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谨慎。怎么表现呢?就是请示。我们那一次跟着起哄操炮,就是他坚持要请示。可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个请示,看一个人能不能坚持请示,善于不善于请示,这往往是关系到一个干部——我这里说的是干部而不是军官——生存立足的重要问题。”

夏玫玫断然说:“我觉得你是在信口开河。”

韩陌阡把稿子往茶几上一放,大度一笑说:“我当然是信口开河。我又不是干部部长,我对自己今天说的话是不负责任的。但是,如果我们再过二十年回过头来看,没准今天的预言会兑现。我们今天要解决的是,坚定你的信心,早点把楚兰的小说发表出来。如果要发表,我还建议,把里面的谭凌魏常四个姓氏全部换掉,以免不必要的猜测和啰嗦。”

这时候康平在外面敲碗大喊:“女士们先生们,开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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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预防针是BGC野战医院体检队来打的,教导大队卫生所协助。体检队打完针就走了,留下大队部一个医助和卫生员丛坤茗、柳潋继续观察。

这一天的值班班长是三区队的潘道德,因为潘道德是七中队惟一戴着近视眼镜的人,所以字号潘四眼。

开饭之前,潘四眼把队伍集合好,一路上喊着口令带着往饭堂去,一眼过了中队部,一眼瞥见队伍后面跟着卫生所的三个人,都是女同志,灵机一动,突然喊了声:“噫,不好,肚子疼,凌老一你带下队。”

凌云河不知是计,就当仁不让地闪出队列,走到了指挥位置上。后来发现吃饭的队伍里还有丛坤茗等女兵,凌云河还暗自欣喜——又一个露脸的机会来了。

队伍到了饭堂门口,重新整队唱歌,唱的是《战友战友亲如兄弟》,凌云河的拍子打得比较专业,有板有眼有气势,很潇洒的样子,一边打着拍子,一边留意观察队列后面的几个女同志,除了那个叫田丽芬的年轻医助跟着他的拍子似唱非唱地闭合嘴巴,两个女战士反而显得很不正规,在队列外面嘻嘻哈哈做小动作,根本没有在意他优美的指挥动作。凌云河难免有点扫兴。

就餐是以班为单位划分桌位的。

丛坤茗等人在七中队就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按照惯例都在中队部的饭桌上就餐,这回自然也不例外。但以往不把她们当客人,遇上什么吃什么,跟在自己的伙食单位一个待遇,仅仅是解决个生理需要,但那天多少有点特殊,因为那天不仅打了预防针,还抽了血,所以中午就加了两道菜,一个是萝卜炖肉,一个是鸡蛋炒韭菜,中队部桌子上还多了一道鲫鱼炖豆腐和糖拌西红柿,其指导思想是照顾卫生所三个女同志的。

饭堂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一切动作都在不言不语中进行的,各班小值日熟练并且精确地分菜,众人秩序井然地进食。

“君子食无语”在这里得到了良好的贯彻,不像基层连队有人在吃饭的时候念表扬稿子,也不像基层连队有干部在大家进食的过程中不厌其烦地说一二三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