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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书籍名:《仰角》    作者:徐贵祥


不过,我们不禁要问:彼此心照不宣,我没有把话挑明,自然表现不好,可是你楚兰就没有责任?我看你那时候也是一副麻木不仁的表现嘛。我们不禁还要问,重新开始,你敢吗?”

楚兰愣了一下,立即反唇相讥:“谭师长搞激将法啊?谈情说爱不是用兵打仗,你这一套唬不住我。不是不敢,是不想。你以为你是风头正健的师长我就会好高骛远?不,我还是要跟我们那位兢兢业业的好丈夫过日子。”

谭文韬装腔作势地叹了一口气,说:“这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无奈,看来我也只能在心里重温旧梦了。咱们海角天涯,各自好自为之,还是把儿女情长掐断,为革命好好工作吧。”



活动全部结束,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虽然通知上有自备干粮一条,但多数人没把这条注意事项认真对待,只有常双群背了一挎包方便面和两瓶矿泉水。到了日头偏西,众人无不饥肠辘辘,常县长恭恭敬敬把他的那点“干粮”献给韩副主任。

韩副主任笑道:“我怎么能独自享用呢?岂不闻古人云,夫为将之道,军井未汲,将不言渴;军食未熟,将不言饥;军火未燃,将不言寒;军幕未施,将不言困。今天我可是真要表现一下了。”

众学员都笑了,说韩副主任这一表现不要紧,我们大家都得跟着饿肚皮。

然后就谈到了温饱问题。

韩副主任说:“既然大家多年一聚,机会也是难得,自备干粮精神可嘉,但落实起来有一定的困难。我就没带干粮。谭师长你们研究一下,可以会个餐。”

谭文韬请示道:“让不让喝酒?”

韩陌阡说:“不喝酒还叫会餐吗?我还没有廉洁到连酒都不敢喝的境界。”

谭文韬得令,胆子就大了,胸有成竹地说:“我有三策。上策是全部人马立即上车,拉到汝定城,包上几桌,大家认真地聚聚,集资结帐。中策是拉到我的师部,就在距此不到十公里的地方,演习已经结束了,部队正在修整。这里人上车,那里我给我的政委和管理科长打电话——需要说明的是,不是公款吃喝,我个人结帐。当然,野战条件下,也不可能搞得太好。下策是,就地野炊,派人到附近小集镇买点菜回来,在我们七中队原先的伙房里打火造饭。”

韩陌阡笑了笑,问大家:“你们说说意见。”

别人还没有开腔,马程度就跳起来了,说:“搞这么复杂干什么?太可笑了。下山下山,全部都到汝定‘新世纪’大酒店,我请客,人均标准三百,万把块钱还不是个小意思?”

马程度原以为他的慷慨之举会得到众口一词的赞同,岂料他叫唤完了,没有一个人响应,更奇怪的是,每个人都是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很冷漠,就像看一条三条腿的驴子那样看着他。

韩副主任最后拍板:“我看就选择——下策吧。”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就这么定了。当天中午和晚上的饭连成一顿,就在原七中队的伙房进行,以蔡德罕准备的五只鸡为基础,由蔡德罕和谭文韬统筹安排,基本上是野战野炊。

韩陌阡说:“老规矩,是人有份,每人出资三十元,你们几个把校官服脱了,到街上去买菜。”

买菜的差使由凌云河和常双群积极承包了。常双群说:“我是个地方干部,买菜是最有经验了。”

韩陌阡问:“以每人二两计算,需要多少酒?”

马程度连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六斤六两。”

韩陌阡数了数人头,二十八个学员,加上原保障人员三个女同志,再加上他本人和祝小瑜,一共是三十三个人,果然是六斤六两。

韩陌阡说:“那就买十瓶酒回来。”又说:“我是个少将,又是你们的教员,工资比你们高,应该多掏腰包,我再拿出一百元,给女同志和孩子们买点饮料,有人反对没有?”

没有人反对,大家起哄说,别说韩副主任多拿一百元,就是多拿一千元,我们也没有意见。

韩陌阡说:“讹诈。一千元对我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

常双群果然会办事,不仅把菜买得很科学,还买回来一次性塑膜碗筷和水杯。

主厨是蔡德罕和谭文韬,谭文韬又吆喝魏文建帮厨。谭文韬一直比较注意观察魏文建的表情,经过大家安慰,魏文建基本上已经恢复了常态,这才闹明白,他的问题还没有捅到韩副主任那里去,虽然后悔失态暴露了底细,但是转念一想,毕竟是纸里包不住火,今天这么一闹,也算是主动坦白了,反倒有如释重负的解脱。至于组织上最后会怎么处理,韩副主任说了,国法难逃,军纪难逃,谁也不可能姑息养奸。魏文建自己盘算了一下,不义之财得了,但是没有花掉,军里已经留了后路,全部交出来,还可以在交赃上作点文章,再加上个主动交代,没准可以落个处分,最多也就是留党察看吧?

帮厨的过程中,魏文建把自己的纰漏悄悄地告诉了谭文韬,想看看谭文韬的估计。谭文韬没有正面答复,但是谭文韬心里清楚,魏文建的问题,不撤职是跑不脱的,扒掉军装的可能性比较大,判刑的可能性都有。这话现在当然不能讲,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谁也负不了责任。

马程度仍然执迷不悟,认为反正自己已经是老百姓了,虽然魏文建的问题与自己有一定的关系,但这不是直接经济犯罪。而且韩副主任也说了,说地方腐败比较严重,你马程度的事我管不着。韩副主任只是提醒他,说:“你曾经是炮兵一兵,是七中队学员一员,我提醒你,收敛一点,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如果不及时悬崖勒马,早晚是要头破血流的。”

大家继续挨饿,挨饿的过程中聚成若干个小组聊天。正式开饭,已经日落西山了。

端起酒杯之后,韩副主任发言了。

韩副主任说:“今天这个活动组织得好。出乎意料的好。第一杯酒,敬给祝敬亚同志。”

说完,将杯中酒泼在地上。

魏文建心里咯噔一声又跳开了。

韩副主任说:“今天这个机会难得。大家再忍忍肚皮,借这个机会,我还要讲几句话。讲什么呢,就从今天的活动讲起吧。这个活动,差不多也就是自发的,但是,这个活动组织得好,组织得及时,既有纪念意义,又有现实意义。早在十几年前,你们中间曾经有人问过我,说老韩你老是喊战争战争的,我们怎么没有看见战争的影子啊?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凌云河接上说:“韩副主任当时就说,战争正在进行。”

韩陌阡说:“对了,就是这句话。那时候主要是针对军事意义而言。现在,我还要说这句话——战争正在进行。今天中午你们都看见了,在祝敬亚同志的墓前,有人敢说话,有人不敢说话,有人说话面不改色心不跳,有人说话腿肚子发抖,还有人痛哭流涕。抖什么抖?哭什么哭?老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只要你心里有鬼,鬼就无时无刻不跟在你身后。我以你们教员的名义,还是要给你们敲警钟,不管外面的世界怎么样,要把自己把持住,手莫伸,伸手必被捉。人活着就是一口气,什么气?要活出个正气。我们有些同志经不起考验,没有倒在敌人的枪口下,被糖衣炮弹击中了。我且问你,你赤条条而来,还将赤条条而去,你吃的是军粮,穿的是军装,住的是营房,睡的是板床,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不义之财除了买上满腔惊惶,它别的什么也买不到。记得当年你们在这里就学的时候,我们这些当教员的就反复向你们灌输正气二字,反复强调同甘共苦,反复提倡清廉。为什么,就是预防为官不正。一个军官,不能吃苦在先,享受在后,那怎么得了,那能打胜仗吗?我再一次在这里强调清贫,军官必须清贫。军官必须甘于清贫。军官必须学会清贫。谁做不到这一点,我劝你尽早拔腿走人。我说这话,闻者足戒,过者当心。倘若有人铁皮脑袋,有朝一日撞到我韩某人的枪口,休怪我不念师生之谊!”

将军一言既出,众校官莫不为之心惊。

韩陌阡却不动声色,端起酒杯说:“我们大家都是问心无愧的人,是不是啊?为问心无愧而干杯!”

无论是真问心无愧还是假问心无愧,都纷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至酣处,门外传来沙沙车声,蔡德罕一头蹿出门去,又一头蹿了回来,不知是激动还是惊奇,声调都变样了,大声通报:“萧副司令来了。”

顷刻,就有一个年轻的少校在门口晃了一下,身子一闪,萧天英巍峨的身躯便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内。

当然是全体起立了。人群闪出一条道来,韩陌阡快步迎了上去,“首长,您不是不来了吗?”

萧天英哈哈大笑,说:“我吃后悔药了。给你打完电话我就坐不住了。有多大个事?我这个年纪还能有多大个事?为什么就不能来?来,拿酒来!”

随着萧天英的出现,蔡德罕的养鸡场顿时大大提高了身价。原七中队的饭堂再一次亮堂起来。

萧天英端起杯子,看了看说:“这东西怎么行?软巴拉塌的,碰起来连个响声都听不见。你陌阡就是这个风格,外柔内刚。我要的是内刚外也刚。给我拿碗来。”

蔡德罕赶紧送过去一只陶瓷大海碗。

萧天英说:“我说过的,等你们毕业了,我再来陪你们喝一次酒,可是后来情况起了变化,没来成。这一课今天补上。”

然后又招呼陪同前来的某某省军区的某某某首长:“老严,知道我中午为什么不喝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