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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川天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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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书籍名:《冰川天女传》    作者:梁羽生


唐经天大怒,喝道:“你这厮简直是一条逢人便啮的毒蛇!”那疯丐合哈笑道:“你说得一点不错,你就是今晚第一个给毒蛇咬着的人。”唐经天连剑如风,刷刷刷,霎眼之间,连发三剑,疯丐那双手拿着铁拐,两边一扯,忽地扯出一把黑漆发光的铁剑,原来那铁拐中空,竟是一个奇特的剑鞘。

唐经天的游龙剑何等历害,铿锵一声,斫在那疯的铁剑上,登时溅起一溜火光,将那柄铁剑所了一道口子,那麻疯“噫”了一声,挥剑斜劈,唐经天的宝剑削铁如泥,斫它不断,也自大出意外。只见那麻疯剑招完全不依常轨,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每一招都有极深奥的变化,一连挡了他追风剑法的十八招进手招式,丝毫不露破绽,这麻疯的内力也大得出奇,以唐经天所修的纯净内功,竟然占不到半点便宜。

那中年妇人救醒女儿,那老者亦己跳起,三人同时大呼,帮唐经天斗这恶丐。这恶丐右手挥舞铁剑,敌住唐经天的游龙宝剑,左手挥舞“剑鞘”敌住那父女三人的兵器,右手守多于攻,左手却是攻多于守,唐经天使出追风剑法的精妙招式,霎眼之间,斗了二三十招,那疯丐头上冒出腾腾热气,汗流满面,唐经天知道神芒已循着穴道攻他心肺,手底更不放松,刷刷两剑,分心直刺!

那疯丐双眼一睁,目光如电,扫了一下,蓦然喝道:“浑小子,你动了真气,还要命么?”唐经天咬牙一剑,那疯丐举剑一挡,在火星蓬飞中忽然一个筋头,翻出门外,唐经天举步欲追,忽觉遍体有如针刺,一股腥气似从心肺之间泛出,直冲喉头,陡然间,但觉金星乱冒,眼前一片黑漆,跌倒地上。

唐经天急急运气镇护心神,只听得满屋子的脚步声,哗叫声,道谢声,那老者道:“老镖头且休言谢,请来帮眼看看这位朋友受的到底是什么伤?”唐经天口不能言,心头也渐觉麻木,迷糊中似听得周围纷纷议论的声音:“咦,这是什么暗器?”“不可乱用解药,用得不对,反而会加重伤势。”“咦,怎么好像蛇咬的伤口?”“看,这脸上的黑气,真像是被毒蛇咬的!”“谁带有金针,刺一点毒血看看。”“不必看啦,这暗器准是用毒蛇的口涎炼的。”这时间唐经天只觉脑袋好象有一块铅似的,越来越沉重,身上好象有无数小蛇游动,乱啮乱咬,唐经天想叫他们取出他囊中的用天山雪莲所泡制的碧灵丹,只是舌头亦已麻木,旁边的人只听得他发出“啊呀”的模糊声音,越发手忙脚乱。再过片刻,唐经天隐隐听见有人说道:“且看这个药能不能用?”眼睛一黑,立刻失了知觉。

到唐经天有了知觉之时,已是七日之后。唐经天可不知道过了这么长的日子,只觉得似从一场恶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依稀记得前事,张眼一瞧,但见红日当窗,窗外花枝颤动,房中缕缕幽香,很是舒服,耳边听得柔声说道:“谢天谢地,醒过来啦!”只见那两母女坐在床前,含笑地看着自己,那柄游龙宝剑,悬在床头。

唐经天道:“我怎么会在这儿?这是什么地方?”那中年妇人道:“霞儿,端一碗参汤来。”柔声说道:“你中了那疯丐的喂毒暗器,已躺了七天啦。这凡是我们的家。”唐经天闭目一想,想起那疯丐的怪状,打了一个寒战,道,“多谢你啦。”那妇人道:“我们才该谢你。”少女端了参汤进来,唐经天呷了两口,神智更见清醒,那妇人道:“霞儿,把唐哥哥换下的衣服拿出去,那两件新衣裳你缝了没有?”少女答道:“早缝好啦。”唐经天闻到衣衫上的一股腥臭之味,又见这两母女双眼发红,想是熬了几个夜晚,守护自己,心中大是过意不去,道:“活命之恩,终身不忘!”那少女格格一笑,道:“妈,他爹当年是不是也这样文绉绉的?”那妇人笑道:“这暗器的毒真是人间少见,说来还是你自己医好的,多谢我们做什么?”唐经天道:“怎么?”那妇人笑道:“幸好我认得你这把游龙宝剑,又知道碧灵丹的用法,要不然我也束手无策。”

那妇人笑了一笑,往下说道:“先是那药商看出这是蛇毒,送了你两丸专解蛇毒的药丸,那药商原来是专卖北京最著名的众家药材的,他感谢我们打退强盗,不惜以最珍贵的灵药相赠,但也只是能暂时阻遏毒气不至发作,我们雇了一乘竹轿,将你抬回家中,替你推摩挤血,都没有用。我忽然想起,你既是这柄游龙剑的主人,囊中一定有天山的灵药碧灵丹,我用雪水将灵丹开了,一半内服,一半外敷,呀,那疯丐的暗器,奇毒真是世间罕有,以大山雪莲这样善解各种无名肿毒的灵药,也得花七大工夫!”

唐经天神智清醒,想起那晚之事,又听她现在的说话,不由得问道:“你认得我爹爹吗?”那妇人微微一笑,脸上忽然泛起一层红晕,就像那晚她初见唐经大之时,一模一样,轻掠云鬓,低声说道:“何止认得,我们是青梅竹马之交呢!你爹没有和你提过铁掌神弹杨仲英的名字吗?我就是铁掌神弹的女儿。”唐经天叫道:“呵,原来你就是杨柳青,嗯,杨伯母。我妈常说起你。”那妇人柳眉一扬,道:“你妈好?”唐经天道:“好。我妈说二十多年前,他们都曾受过你父亲的大恩,我爹曾在你爹门下习技五年,说来你该是我的师叔。”那妇人想起二十余年前的情事,笑道:“你爹爹好?”唐经天道:“好。我爹在天山之时还供奉有杨师祖的灵位呢!”那妇人这才真正开颜一笑,道:“我们本来是要到天山探望你的父母的,想不到在这儿遇见了你。这也真是缘法。”

原来这妇人名唤杨柳青,曾经是过唐晓澜的未婚妻,后来解除了婚约,才改嫁五行拳名家邹锡九的。女子最难忘初恋情人,杨柳青生了女儿,心中还不时会忆起往事,与唐晓澜多年不见,难免悬念。邹锡九也知道妻子情意,深知她与自己已是一对恩爱夫妻,对唐晓澜的忆念绝非旧日之情,而且他也想见唐晓澜一面,因此陪着妻子远来。他们本来是在山东杨仲英的旧家居住,三年之前,为了一桩事情,才搬到四川来的。

唐经天中毒大深,醒后数天,才能扶壁试行,看来非疗养一月半月,难以恢复。因此只好在邹家住下来。邹家三父女对他爱护备至,尤其是杨柳青,简直将他当成亲生儿子一般,百般呵护。杨柳青的女儿邹绛霞天真活泼,有如依人小鸟,时常请唐经天指教武功精义,唐经夭初初伤愈,她就扶他在庭院里散步,唐经天心无邪念,也并不以为意。

过了十天,唐经夭除了体力尚差之外,毒气已经去尽,人亦渐渐复原,这一晚和邹绛霞在屋外散步,屋外花影扶疏,月光如水,这时已是春尽夏来,茉莉花开得正香,晚风吹来,中人欲醉。

邹绛霞笑语盈盈,不知怎的提起天山,邹绛霞问道:“天山之上好不好玩?”唐经天道:“住惯了不觉怎样,若没有到过的人,样样都会觉得新奇,那里终年积雪,冰河交错,从山顶望下,就像千百道银色的长龙一样。”邹绛霞问道:“呵,那岂不成了神话中仙女所居的琉璃世界了?”唐经天道:“我还见过冰宫呢!”骤然想起冰川天女,不觉黯然。邹终霞道:“在天山上吗?”唐经天道:“不,不在天山。”邹绛霞忽然发现唐经天似是有点郁郁不欢,忙问道:“提起天山,你定想家了?待你伤好之后,我们都陪你去。”唐经天道:”不,我还要到川西一趟。”邹绛霞道:“在天山上,寂不寂寞?”唐经天道:“我们有几家人家,时常来往,也不算寂寞。我姨妈也在天山,她最欢喜顽皮的女孩子。”邹绛霞道:”嗯,我听妈妈说过,她说你妈姐妹俩非常相像,好玩得很。”唐经天笑道:“她们本是一对孪生姐妹,有时候连我也分辨不出来。”邹绛霞笑道:“你的表兄弟象你么?”唐经大道:“不象。”忽地笑道:“我的表妹倒有点像你。”邹绛霞道:“你的表妹美么?”唐经天道:“很美,像你一样。”邹绛霞道:“你说慌,她一定美得多!”忽地笑道:“我妈说你神情举止,都像你父亲少时一样,那么你也一定是个多情种子了?”

此话突如其来,唐经天一怔道:“什么?”邹绛霞道,“你爹以前在我外祖家曾写过一首词,那张词笺,我妈还收着,我瞧着好玩,带在身边,想请你解给我听,我不大懂,但读起来也觉得写词的人,一定多情得很。”邹绛霞女孩儿家,口没遮拦,唐经大听她谈论自己的父亲,却有点不好意思,但心中好奇,便道:“你带在身边么?拿来给我瞧瞧。”

那张词笺已有点残破了,但每一个字都还完整,填的词牌是百字令,词道:

飘萍倦侣,算茫茫人海,友朋知否?

剑匣诗囊长作伴,踏破晚风朝露。

长啸穿云,高歌散雾,孤雁来还去!

盟鸥社燕,雪泥鸿爪无据!

云山梦影模糊,乳燕寻巢,又惧重帘阻;

露白蓖苍肠断句,却情何人传语?

蕉桐独抱,霓裳细谱,望断大涯路!

素娥青女,仙踪甚日重遇。

这首词本来是唐晓澜当年思忆吕四娘而写的,杨柳青一知半解,却误会成是为她写的,保留至今。邹绛霞道:“你妈妈真好福气,你爹爹把她当成仙女呢!你妈那时候为什么将他冷淡?”她把词中的“素娥青女”当成是唐经天现在的母亲,唐经天却是心中奇怪。

唐经天反复吟哦,细味词中之意,乃是怀念远人,而又有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幽怨,唐经天心道:“那时父亲正住在扬家,这首词自然不是写给杨柳青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