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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川天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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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书籍名:《冰川天女传》    作者:梁羽生


神色冷傲之极,竟不容唐经天再说,径自随那两个白教喇嘛走了。

唐经天送出门口,金世遗瞧也不瞧他一眼。唐经天回到客厅,摇头说道:“真是个怪物!”陈定基问道:“此人是谁?”唐经天道:“此人是江湖上人称毒手疯丐的金世遗。”萧青峰道:“他此次舍命求救宇儿,倒是一番侠义的行为呢,他与宇儿素不相识,何故如斯?”大家谈论,百思莫解。却不知金世遗为的不是陈天宇,而为唐经天。金世遗此人孤僻狂做,游戏风尘,所想所为,与流俗迎异。他知道了自己必须天山派的内功相助才能救命之后,想起自己一向与唐经天作对,怎肯向他低首下心,心中一横,反而把生死置之度外,要在临死之前,做一件有恩卜唐经天的事情,让他永远欠自己的情份。他偷进宣慰使衙门,知道了唐经天与陈天宇的交情,又知道了唐经天正为陈天宇之事,伤神之极,毫无办法,他找不到一件对唐经天直接有恩的事情,想道:“救他的朋发也是一样,总之要让他永远欠我的情。”这其实还是出于好强争胜,要压倒唐经天的意思。唐经天哪能猜到金世遗这番曲曲折折的心意。唐经天想起金世遗还有六天性命,揪然不乐。但他冷做如此,却又实是无法可以救他。

一盏茶后,外面守卫的人进来报导,土司的兵已走了十之七八,连那印度僧人也退了,但在衙门外面,还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看情形尚未放松监视,大家都猜不透俄马登的用意,唐经天派萧青峰出外打听,黄昏时分,回来说道:“原来俄马登是要应付另外一场战事。你们听过洛珠的名字吗?”陈定基道:“他是沁布藩王的妻舅,听说是沁布辖下几宗(萨迦宗是其中之一)首屈一指的武士。”

萧青峰道:“洛珠听说他的甥女死了,尸骸又给俄马登抢去,便率兵前来替姐夫和甥女报仇。在俄马登包围咱们之时,他也正赶来包围了上司的城堡,所以俄马登要撤兵回去。俄马登以为宣慰使衙门只有宇儿是最有本事的人,去了宇儿,就无人能抵抗他了,所以他又千方百计请法王出面,要把宇儿拿去。现下外边的情况混乱之极,俄马登已派人去求印度的喀林邦大公和尼泊尔的国王出兵,图谋尽逐汉人,统一西藏,这风声也已传出来了,萨迦城中的汉人,都关起大门,不敢出街呢。看来西藏的混战之局已成,若再引外兵进来,这局面不堪设想。洛珠的兵少,只怕在几天之内,就要给俄马登扫平,那时,料想俄马登还会再来与咱门为难。”陈定基道:“我这个官做不做殊无所谓,但眼看西藏叛乱扩大,无法收拾,我何以上对朝廷,下对百姓?”

唐经天沉吟半晌,道:“还是依咱们今早的商议,火速派人报与福康安知道。求他赶快出兵。”陈定基道:“派谁呢?”萧青峰道:“我愿效犬马之劳。”唐经天看他一眼,却不言语,心中想道:“以萧青峰的武功,要突围远赴拉萨,只怕未必能够。”他自己本来想去,但想起留守的责任更重,故此踌躇莫决。萧青峰道:“唐大侠意下如何?”唐经大不便说他的本领不行,眼一转,忽地想起一人,道:“你不是心急着要见天宇吗?现在可以先见见他了。”

陈天宇得唐经天传授正宗的内功心法,已静坐了一日一夜,这时正做完功课,但觉神朗气清,心中郁结之气,也自然而然的散了。听得父亲呼唤,立刻出来,见着自己开蒙的业师,心中高兴,神色更佳,萧青峰道:“两年不见,听说你的武功大有长进了,可喜可贺呵。”陈天宇道:“那都是靠两位师父和唐大侠的指点。听说师父大婚,师母可有同来么?”萧青峰临老作新郎,反而有些腼腆,道:“她还留在四川。”脸上浮出喜悦的笑容。陈天宇突然触起心中伤痛,面色又沉暗了。

唐经天缓缓说道:“芝娜这次手刃父仇,为萨迦藏民除去一个残暴的土司,可佩之极。”陈天宇本已泪咽心酸,被唐经天一挑,抚胸低位,叫道:“可是芝娜是永不会回来了。”陈定基从唐经天口中,已知道儿子苦恋沁布藩王女儿之事,见儿子伤痛,自是难过,但他以国事为重,见儿子如此,又不禁佛然不悦,厉声斥道:“宇儿,你读圣贤书所学何事?”陈天宇凛然一惊,道:“请父亲教训。”陈定基道:“如今西藏叛乱已成,你为一个女子颠颠倒倒,不惭愧么?”陈天宇呆了一呆,只听得唐经天又缓缓说道:“只可惜芝娜死不瞑目哪!”

陈天宇心头一震,颤声问道:“怎么死不瞑目?”唐经天道:“芝娜生前深心盼望汉藏一家,这心意你定然知道。”陈天宇道:“她以藩王女儿的身份,却绝不因我是汉人而有半点歧视,深情厚意,我永世难忘。”唐经天道:“如今却因她之死,俄马登藉自煽动叛乱,挑拨藏人仇视汉人,她岂能瞑目?她尸骸被俄马登抢去,迄今未能安葬,岂能瞑日?她所欢喜的人,如今眼见生前所不愿见的叛乱发生,却袖手旁观,她岂能瞑目?”一连三个“岂能瞑目”,好像三个焦雷打在陈天宇的心上,陈天宇呆如木鸡,良久良久,抬起眼睛,喃喃说道:“你叫我怎么办?”唐经天自言自语道:“我们想派人去向福康安请救兵,呀,可惜又请不到人去。”陈天宇急忙叫道:“你何不早说,为了父亲,为了芝娜,这送信的差事我义不容辞。”唐经天道:“这信关系重大,你可要胆大心细呵!”陈天宇道:“即使赴汤蹈火,这封信曳也定然送到。”唐经天大喜,须知陈天宇的武功现在已胜于师父,虽还比不上俄马登请来的印度苦行僧等人,但轻功却胜过了一流高手,纵打不过,也可逃脱。由他送信当然比萧青峰好多。陈定基立刻写了呈文,交给儿子,这时已是黄昏时分,陈天字草草吃过晚饭,立刻动身,他换上了一身黑衣,身形所至,防如一溜黑烟,霎忽即过,连闯俄马登布下的十几个哨岗,竟陇无人发现。

白教法王这回满心高兴,到萨迦主持开光大典,满心以为队此可以在西藏重立根基,不料却闹出了这等意外之事,自己手下的“圣女”,竟杀了土司,又误伤了班禅的代表,弄得不妥,只恐达赖班禅又要将白教再驱出西藏。而自己以“法王”的身阶,亦因此而受到俄马登的威胁,要助他将陈天宇捉来,尤其使得法王闷闷不乐。

这时他正在喇嘛寺的大藏宫中负手徘徊,心情烦躁,想起经文所说“你应该舍己为人,大发宏愿,普救众生。”更觉不安,心道:“俄马登这厮好猾异常,陈定基却是一个好官、我为什么要替俄马登陷害好人?我这样做哪还能作一教之主?”但随即又想到白教面临驱逐的危险,权衡利害,明知俄马登包藏祸心,威胁自己,却又不能不顺他之请。呀,在利害的关头上,除了大圣大贤,又有谁不为自己打算?以白教法王这样有道的的喇嘛高憎,如今也自彷徨无计,一忽儿想不顾利害,将俄马登严惩,拼着和黄教决裂的危险:最多再退回青海;一忽儿想顾全大局,牺牲陈定基的儿子;正在人天交虞,思潮混乱之际,忽报护法弟子已将陈天宇拿来,法主下命叫他们进宫,遣俄马登先回去。那两个白教喇嘛将金世遗押进大藏宫,法王一见,不禁吃了一惊!

金世遗虽然变容易貌,又换上了陈天宇的衣裳,但本来面目到底还不能完全改变,法王眼光何等锐利,一见便觉得似曾相识,再一思索,猛然省起这便是开光大典之日,到来胡闹的疯狂少年。


法王沉声问道:“你是谁?”金世遗冷笑道:“你派护法弟子前来请我,怎么还不知道我是谁?”那两个护法弟子大吃一惊,禀道:“土司的女儿认他是未婚的丈夫,陈定基也认他是儿子,想来不会有错。”心中却在想道:“俄马登说他不是陈天宇,真个是假冒的不成?”

法王狐疑更甚,心道:“若然是清廷宣慰使陈定基的儿子,断无与我作对的道理。”挥手叫两个弟子退下,掩上宫门,厉声斥道:“在你一身武功,为什么要冒充别人?”金世遗道:“在你是一教之主,为什么要听俄马登的摆布,陷害好人?”说话针锋相对,法王心中有愧,对答不上,金世遗怪笑道:“想不到活佛也有为难之处!哈哈,你管我是不是陈天宇,你但能拿得出一个人来交差,这不就完了!”

像金世遗这样的在法王面前放肆,那是从所未有之事,这刹那间,法王心中转了好几个念头,想把他放走,想把他惩戒一番,想把他交给俄马登,但又想起他武功如此高强,只怕他了土司堡中,又闯出弥天大祸。金世遗嘻嘻冷笑,旁若无人,法王面色一端,忽地沉声说道:“你真个自愿到土司堡中,代人受罪么?”金世遗道:“那是我的事情,你不用管。”法王道:好,,那我给你祝福送行。”手掌一翻,突然向金世遗顶心拍下,金世遗出掌相抵,嘻嘻笑道:“我一不信神,二不信佛,谁要你祝福?”忽觉法王掌力如山,迫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心中一惊,急忙全神运气,拼力抵挡,只听得法王说道:“似你这样胡闹,便该处罪。你既自恃武功,我而今就把你的武功废掉!”金世遗本想反唇相稽,但法王的掌力越迫越紧,竟然令他不能分心说话。

但金世遗已尽得毒龙尊者所传,毒龙尊者的内功自创一家,虽非正宗,刚劲之处,却是武林独步,世上无双,金世遗虽然只有十多年的功力,但在半个时辰之内,亦能与法王相持不下,法暗暗称异,心道:“可惜,可惜,这样的良材美质,却偏偏不正路,胡作非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