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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经国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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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书籍名:《蒋经国传》    作者:江南


’以他自己做例子,他说:‘一九三0年以前,我在各种学校念书,从一九三0年起,我就在厂里工作,做了工人,做了技师,现在则担任厂长(实则副厂长)。这个分工厂现在有四千工人,我有我自己的住宅,每个月领七百卢布的薪水……。”,

“预言‘蒋介石势必重蹈过去俄罗斯反革命将军柯尔甲克、德基宁乌兰格的覆辙。’他说:‘运动的规律和斗争的理论,说明统治阶级之必亡与被压迫者的必胜。’声讨蒋先生围剿苏维埃政府的滔天罪行。”

“愿意和他的母亲在‘最近的将来’在任何第三国见面。”

这封信,通过新闻界的广为传播,的确轰动一时,最感到难堪的,自然是蒋先生。三十年的中期,蒋委员长的声望,在国人心目中,达到顶峰。江西戡乱,功成名就,经济建设,稳步前进。诸事如意中,儿子弄出这么一封丢人现眼的信,且中外喧腾,领袖的尊严,置于何处?

这些年来,经国的音讯杳然。公私查询,均无下落,唯一的安慰,儿子还健在,这样至少向毛福梅有个交待,免得老和他纠缠。

儿子真的变成共产党了吗?蒋先生有点不敢置信。年青人容易中毒,徐恩曾的“中统”和戴笠的“军统”,简直抓不胜抓,谁能保证经国不和廖仲恺的儿子廖承志一样,受到邪说的蛊惑?

朝好的方面想,是斯大林的恶作剧,存心给他下不了台。无论如何,要等将来见到经国才能弄个一清二楚。

在苏联的经国,有出乎意料之外的变化。一九三六年九月,他的副厂长职务给解除了,候补党员也被取消了。

失掉副厂长的职务,并不严重,只是每月少拿七百卢布,对家庭生计.有严重影响,但苏联也不会让他饿死。

停掉党权,那就非同小可,与苏联的大审判有关吗?否则一定犯了错误,那是什么错误呢?

塞翁失马,坏事变好事的法则,经国也懂一些,只是他不敢这样想。在苏联十兰年,外间的事,知道太少,非常闭塞,《消息报》、《真理报》以及一大堆的苏联出版物,甚至,他自己编过报,可是,“《消息报》上无消息,《真理报》上无真理”,说的都是事实。

听说发生了“西安事变”,塔斯社的报导,说是日本的阴谋,蒋先生的安危和莫斯科的国际统一战线,究竟有什么关系?是否会联系到他个人的去向,他无法判断,也无从判断。

十二年前的革命狂热,经不起岁月的侵蚀,早已冷却,喜欢回顾反省,作透视分析,寻找答案。

无事一身轻,在思考中,寻回失去的自已。开始想家,想吃奉化的水蜜桃,想到依闾望儿归的母亲。什么“工人无祖国”,完全是苏联共产党的鬼话,过去,他曾经信以为真,不免觉得好笑。

“还是回去吧!”中国好坏,到底是自己的国家。他已打定主意。但是斯大林会准吗?过去,他也申请过,曾遭到严词拒绝,加上王明的作梗,希望很渺茫。

踌躇再三,把心一横,用他洗练的俄文,给斯大林写一封情词恳切的信,列举他必须回去的理由。

信到不到得了斯大林的手里?后果如何?他不敢想,尝试一下再说吧!

注释:[1]郑学稼著《斯大林真传》,香港亚洲出版社有限公司出版(一九五四年四月)。

[2]盛岳著《孙逸仙大学与中国革命》,堪萨斯大学出版,无中译本,英文原名参阅4中的注[1]。

[3]参阅4中的注[8]。

[4]同[3]。

[5]同[3]。

[6]蒋经国著《永远不要挂起日旗来》,收入曹聚仁著《蒋经国论》,一九七一年香港《联合画报》,第82---83页。

[7]同[3]。

[8]据王新衡告诉朋友。

[9]蒋经国著《给母亲的信》(Harold  Denny,  Son  Repudiate  Ghian只Kaishek.  The  New  York  Times.Feb  12,1936.)。

[1O]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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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再见,莫斯科

大英帝国办外交的座右铭,比起动辄讲道义的中国达官,就高明现实多了。

“没有永久的敌人,没有永久的朋友,”道尽办国交的不变原则。说什么“中苏友谊,万古常青”,不过是自欺和欺人之谈。

中苏关系,即循着以上的轨迹在发展着的。鲍罗廷归国前,广州的革命政府,大半靠苏联的卢布、枪枝、[1]顾问在支撑着的,后来反目成仇,持续多年,不相往还。

经国是夹缝人物,阴错阳差,偏偏碰上那样的不幸,只好用宿命论去解释了—生不逢时。

斯大林始终难忘蒋介石那一箭之仇,但斯大林是个现实主义者,国家利益,必须放置个人恩怨之上。合纵连横,本来就是形势所决定的。

远在一九三五年八月,第三国际七次大会中,决定了今后的方向—“组织全球统一战线”。大会宣言

指出:我们赞同我们在中国勇敢的兄弟党发起一项最广泛的抗日统一战线,联合中国全境内既存的,且准备参加救国救民实际战斗的所有组织力量,从事反抗日本帝国主义和它的代理人。

斯大林好象忽视国民政府在江西瑞金发生了什么事。两害之间,取其轻,日本军国主义的扩张政策,已严重的危害到苏联的国家利益。“蒋介石虽是一个可憎的敌人,但他是中国唯一有希望的抗日领袖,在抗日中也许可成为我们的合作者。”

中国共产党和他的军队,正面临生死存亡的挣扎(长征途中)。唯蒋介石的声望和力量可以产生对抗日本的杠杆作用。

“西安事变”适逢其时,成中国近代历史的枢纽。

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十二日,少帅张学良和西北军统帅杨虎城,联合发生兵变,在陕西临潼,[2]将蒋先生和他的随员劫持。

斯大林的想法:失去蒋先生,中国一团乱局,日本得利。所以,毛泽东奉斯大林之命,[3]派周恩来、秦邦宪,以和事佬的身的,由军安去西安,从事调停。

三国时代“义释华容道的故事”,因而重演。

兹援引张氏有关经国部分的回忆,供读者参阅。

“周恩来在报告中说,他的陈词曾使蒋氏的心情渐平静,似也相信周的真诚。周恩来根本没有说要蒋氏在八项主张上签字的话。只在气氛轻松的时候,请求蒋氏有所指示,并与蒋氏略叙家常,说到其子蒋经国在苏联颇受优待,蒋氏微露思子之意,周即满口答应将助他父子团聚。”

蒋先生念子心切,一直努力查询经国的下落。周恩来的机警急智,难怪白修德(Ted  White)佩服得五体投地。提到经国,蒋先生才把“板起”的面孔收着,留心静听,继而微露思子之意。[4]

周恩来能够“满口答应”帮助经国返乡,弦外之音,经国在苏联的情况,通过王明的联系,延安方面是了然的,只是担任驻苏大使的蒋廷黻,不得要领而已。[5]

国共合作的气氛,由“西安事变”作契机,顿时热络起来。一九三七年二月,周恩来、潘汉年,相偕赴南京,合作乃成具体事实。

就是这样戏剧性的事件,为经国个人的历史,带来戏剧性的发展。

斯大林双手将经国送还蒋先生,作为中苏进一步合作的献礼。莫斯科、西安、南京三地的微妙关系,经国一无所知。忽然间,接到通知,他可以自由地回去了,那分惊喜,只有汉朝的苏武有此体验。

经国正式离开莫斯科是一九三七年的三月,二十七岁生日的前几天,蒋廷黻特地举行了欢送宴会,时任使馆秘书的李能梗,记下全部过程。

“七时半,大家都衣冠整齐的赶到大使官邸,看见蒋大使满面笑容上前迎接我们,大家既经坐定后,他仍未把晚宴的理由宣告,我们也只好忍耐一些时,静候听取他要我们赶来聚餐的目的。正当我们谈得兴高采烈的时候,忽然间听到汽车声,大家对于开到的汽车声倒处之泰然,可是蒋大使显出格外冲动的神态,立刻站起来,邀同他的夫人跑出大门前,迎接这辆汽车带来的客人。”[6]

客人就是经国,作者的印象,这位中国青年“身体不甚健壮”,蒋方良是位“服装很朴素的俄国少妇。”

蒋廷黻自己的回忆:

“一九三七年某夜,当我和部属们闲谈时,有人报告我说有客来访,但于未见我本人前,不愿透露姓名。当我接见他时,他立即告诉我他是蒋经国。我很高兴。在我还未来得及问他计划和意图前,他说:‘你认为我父亲希望我回国吗?’我告诉他,委员长渴望他能回国。他说他没有护照、没有钱。我请他不必担心,我会为他安排一切。接着他又说他已与一位俄国小姐结婚,而且已经有了一个孩子。我肯定告诉他,委员长不会介意此事。接着他又问是否应该给委员长及夫人带一些礼物。最后,我帮他选了一套乌拉尔黑色大理石制的桌上小装饰品送给委员长,一件波斯羊皮外套送给夫人。”

这晚,蒋大使还特别准备了麻将、桥牌、舞会,用典型资本主义颓废派的玩意,迎接经国回到他曾咀咒过的官僚社会去。自然,以此为的水岭,昔时无产阶级革命的理想,从此被一脚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李能梗形容,夫妇两人,当晚有“说不尽的快乐”。快乐的是,终于看见自己人,看见没有云雾的太阳了。

离开住了十二年半的莫斯科,心情复杂矛盾,往事历历,象一幅眼泪渗着欢笑的图画,蕴藏着的全是人世间的无数沧桑。

假使,他模仿瞿秋白,写下他自己的《赤都心影》,比秋白的故事动人多了,拍成电影,凭其曲折离奇的情节,赚人眼泪之外,醒世的意义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