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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经国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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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书籍名:《蒋经国传》    作者:江南


吴国祯一反他前任魏道明时代的习惯,凡事听令钮先铭一手包办,偶尔,要过问一下司令部的大事。讵料副司令彭孟缉,早投效到经国麾下,听其驱使,和经国互通声气。自然,就不把他的顶头上司吴放在眼里。

假使换一个主席,如俞鸿钧,严家淦之流,持“遇事请示,凡事推事”为座右铭,经国越权,乐得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好官我自为之。那末,何止冲突不会升级,连上海时代的误会,都可消弭于无形。

吴拒绝妥协,客观分析可能出诸下列原因:

.吴的性格使然,“士可杀而不可辱”,官可以不做,原则要遵守。这本来是传统中国士大夫的一项卓越(outstanding)的德性,吴能舍唯唯诺诺而表现其气节,至为难得。

.恃宠而骄,过的高估了蒋先生对他的信任,迨他了解蒋先生“爱权之心,胜于爱国;爱子之心,胜于爱民”时,已噬脐莫及。

缺少团队精神。吴认为经国“不学无术”,其所主张及实施之办法,与“近代民主政治,实属扞格”,而忽略国府的本质。民主也者,本来就为装饰门面的东西。

照潘公展的说法,吴“八面玲珑,十分圆滑”。[5]一个“圆滑”的政治人物,当不至于糊涂到以自己的乌纱作孤注一掷,想必经国有欺人过甚之处。

枝枝节节的龌龊,大都为了金钱之争。迁台之初,政府除自上海搬去大量黄金白银,国库收入,几等于零。一切中央的开支,唯省府是赖。而省府的经济来源,无非靠岁收田赋。应付那样庞大的开支,难免捉襟见肘。

吴身为主席,自有撙节开支,开拓财源的责任,遇到预算以外的额外要求,如“政治部’、“救国团”的请托,往往不客气地予以婉拒。换一个人当主席,可能反其道而行之,宁愿别处节省,对经国网开一面。诚如他告诉雷震时说:“我只是采用消极行动,不发给经费,所以蒋经国恨死我了!”[6]公正地说,吴意气用事的成分很大。否则不至于发展到形同水火的阶段。

类似情况,陈诚当行政院长的时候,也曾发生过,[7]引起经国和辞修的矛盾,但没有吴蒋这么严重。

严重对抗,导因于台湾火柴公司案,那是一九五O年的事。某天省府召开资源方面的会议,有人报告,王哲甫(台湾火柴公司总经理)被捕,承办单位即省保安司令部。会后,吴召见副司令彭孟缉,查明原委。彭说是总统的命令,并陈阅全卷。吴不看则已,阅后,情绪激动,十的气恼。

台湾火柴公司,总公司原设上海,一九四九年五月,淞沪失陷,董事长吴性栽,选择大陆。保安司令部,本着不是朋友,就是敌人的处事方针,将吴列为“附匪商人”。吴性栽解放前,从事电影事业,为了向新政权表态,或为形势所迫,摄制《民国四十年》影片一部。顾名思义,影片内容,对国民党、蒋先生,诸多诋毁失敬之处。透过情报活动,经国获悉,迁怒于留台的台湾火柴公司,下令彭孟缉将负责人王哲甫,不的青红皂白地,逮捕下狱。

于法,经国是站不住的,台湾的王哲甫没有理由去为上海的吴性栽负任何行为上的法律责任。而且吴说;

“王虽到香港和吴见过两次面,不过,在时间上是在影片完成之前。据王的供词,仅说是业务报告,和吴在上海的行为,并没有任何牵连。因此,我认为这种随便入人于罪的办法不足以服众。我命令彭孟缉立即释放,彭要我下手令,我下了一个条子。”

吴的手令,等于废纸,彭并未遵守。吴说:

“当天下午五点,彭要见我,而且和经国一道来的。当时小蒋的职务是总政治部主任。我这才知道,经国以总统府机要室资料组的名义,控制着台湾的特务系统,经国说,王有罪,不能释放,我坚持于法无据,场面极为尴尬。最后我问彭:‘究竟你做主席兼保安司令,还是我呢?”[8]

处于彭的立场,可以对吴违命,吴莫奈他何!和经国站到一边,不愁将来之升官发财,果然,这位吴眼中“樟头鼠目”的彭副司令,因功而上将衔副参谋总长、代参谋总长、参谋总长,近乎火箭的速度,在台红极一时。

这是吴、蒋当面顶碰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以当时的情况,除吴以外,不作第二人想,可见吴的气焰,并不下于经国。

当天傍晚,吴下班不久,主席官邸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即总统贴身秘书周宏涛,奉令转达,抓王是蒋先生的意思。显然,打出父亲这张牌,目的在缓和经国和吴的关系,挽回经国的颜面。吴告诉周,大家都为蒋先生做事,上级命令,无违抗余地。但王案牵涉到一个是非之争,是非是原则问题。此刻台湾既风雷震荡,敌人伺机而动,政府标榜民主法治,焉能言行不一。周打圆场:“假使省府怕背黑锅,可改由国防部军法处处理。”吴尽可顺水推舟,息争了事。然而,吴仍未见好就收,坚持己见,写就私函一封,托周转呈,图作最后努力。

当晚,周再度访吴。周说:“先生(官邸称蒋为‘先生’)看你的面子,由死刑改判七年徒刑。”[9]

吴未获全胜,亦未全败。以蒋先生的性格,对这样一位傲慢的部下,已足够容忍,但是和经国的嫌隙,亦未因此平息,且进一步扩大,恐怕,太子也有几分“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歇斯底里。

再次事件,发生在台湾第二次县市长选举前夕。经国下令全省特务以户口检查之名,一夕间,逮捕三百九十八人,而其中仅十九名,有过轻微违警记录,其余全属无辜。经吴出面干预,迅速获释。但大逮捕之后有小逮捕。吴回忆说:

“有一天,基隆市长谢贯一向我报告,有两位市议员,午夜失踪。接报后,我向彭孟缉查询,彭先说不知道,后来推到保安司令部的X处长身上,那处长又说不知详情,案子是调查局办的,于是我下令要他在三小时内开释。开释后,我要谢市长把两位台籍议员带来看我,出于我意料之外的,两位议员表示,人既恢复自由,倒过来要求我不必追求真相,原因是怕特务报复。后来说出真相,其故在未遵党部指示,投国民党提名的议长一票,遂遭惩罚。”

吴要彭把两位违法乱纪的处长撤职,彭表面敷衍,并未遵办。吴追问原因,“彭拿出蒋先生的手令,那么,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吴不得已,于一九五二年二月,向蒋先生进言:“如钧座厚爱经国兄,则不应使其主持特务,盖无论其是否仗势越权,必将成为人民仇恨的焦点。”[1o]蒋低头不语,装出很为难的表情,向吴斥责;“别说下去啦!’“

蒋先生按既定方针办事,吴的诤言,自难入耳,“此后钧座对于经国兄更加信任,不独任其控制特务及军队,且使之操纵党部并主持青年团。”[11]这个结,还是由吴自己解开。

一九五三年一月,共和党上台,艾森豪威尔入主白宫,吴意识到,是他急流勇退的时候了。

三月初,借口健康欠佳,呈请辞职。蒋故作姿态,批示慰留,给假一月。[12]但吴去意已坚,“三度请辞”,行政院第二百八十六次院会,终于官样文章地“应予照准”,并通过上级交议,任命俞鸿钧为新的台省主席。

吴历任中枢要职,必有为蒋先生赏识的才干,否则,蒋不会如是纵容,吴也不会那么傲慢。下面摘引两个关于吴才具的侧案:

“平心而论,吴国桢并不是一个庸才,他确有一套看家本领。他的漂亮的仪态,流利的演说,讲得一口很好的外国语,十足一股洋派神气,以及按时到办公室(上海人叫‘上写字间’),见了什么人都飨以笑容,甚至和当时气焰很盛的闹学潮的学生,也表示着一种即使‘挨打’也满不在乎的气度,的确使当时但观皮相的一般洋商和上海市民,仿佛都在想大上海何幸而得到如此一位现代化的民主市长。”[13]

这段话,出自上海市参议会潘公展议长之口,潘和国府同道,应是可信的肺腑之言。其次是吴任外交部次长时候的僚属何凤山的回忆:

“吴国桢到外交部上任时(一九四二年),仅随身带了一位秘书,用了几个星期之后,打发他走了,并且说;‘我来做次长,已经是半路出家,破坏了外交部的系统与组织。我不能再从外边擅带人进来,加深我的歉疚’。所以几年下来,他没有用一个私人,极端尊重外部的良好传统,年轻的新进大多为高考出身,由外部举行特种考试派员监督,考取人员所取得的资格与高考资格相等。

吴国桢是清华毕业,留学美国,在国内做事多年,所以英文之外,中文也很不错,他告诉我说:‘刀笔吏俗所谓绍兴师爷,在公文的运用上有一种特殊的技巧’。他佩服当时在侍从室工作的陈方(芷汀),他跟陈某请教过,所以吴氏行文,极重简洁扼要,我们部中的同事,虽然许多是老公事,有时在重要关头上认为不当时,他也不客气的申斥,受他折磨最厉害的,要算欧洲司长梁龙(云松)。

吴氏是一个急性人,讲求效能,他的外国名字叫K.C.WU,中文喊为‘开水壶’,一则音同,再则恐怕是形容他说话说得快,好象壶中的开水一样。他走路健步如飞,许多老太爷们跟不上,视与他同行为畏途。在政治关系上,他与张群(岳军)接近,被视为政学系中的一分子。他注意人才选拔,我有时与他同车由上清市到涨秋山庄办公,在路上除讨论案件与问题之外,尚臧否部中的人事。因此,他对于部务的了解更加深切,譬之是时部员的外放,并非人事处决定,而乃每一出缺时,由每司提出人选,再经部务会议公决,人事处不过办理例行手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