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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经国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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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书籍名:《蒋经国传》    作者:江南


“政治部”、“救国团”、“特务机构”是他三个宠儿,所招引的批评责难也最多,和吴国祯、孙立人的冲突,即以此为导火线。究竟这些组织,是否为反共必需的手段?在当时争论不已,即使到今天,仍无众所一致的定论。

唯一能争取别人同情之处,是病急投医,求生存的手段。其次,是传统思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国粹后遗。

承认与否,在别人眼里,经国是位独裁者,那本从苏联携回的笔记簿,一直使他受用不尽。但是,大家当同意,他是位“聪明的政治家”(哈里曼语),一位有良心的独裁者(Dictator  with  heart),倒行逆施的事,雅不为也。他随时在关心国计民生,兢兢业业。

苏联学回来的东西,并非一无可取。以接近群众而言,不仅别的国民党官员办不到,即使处处打着“人民”招牌的苏共,也早成历史的陈迹。

他比国府中的任何人,懂得走群众运动的道理,一九四八年,上海经济管制,他的确作了一次大胆地尝试,“大上海青年服务总队”的成立,他寄予极大的希望,也惟有在他的推动下,才能组织起来。后来,虽然失败,乃大势所趋,非战之罪也。

关于他平易的故事,可以编著成书。一九五五年,一位记者,曾写下他自己的经历。

马丁代表《美国新闻与世界报导》常驻中国。江西时代和经国初识,到台湾,再次相逢。他这样写着:

“他几乎没有半点,我们在亚洲所常见的权力象征或排场,他自己开车,不用保镖。他叫他的司机‘马林可夫’,因为,很象那个俄国人的故事。

有一次,他的车子沿海滨公路疾驶,遇到几位候车的军官。经国把他们带回台北,每人收二十元台币的车资。其中,居然没有人知道他是谁。”[1]

一九五五年十一月,马丁和他相处四天,最后一天,经国请他吃饭,除了译员在场,再没有他人,吃完自己付帐,和普通的客人一样,来去自如。

做了行政院长以后,经国的足迹,遍及台湾全岛,而且不时出现。看起来,他好象典型的美国政客,想竟选什么?心血来潮,到田边和农夫话家常,到乡下的摊子上,叫一碗面果果腹充饥,报纸的吹捧,不在话下。这类故事,举不胜举。

亲民的动机,随各人不同的观点,会做出种种不同的结论来,恶意的批评,说他搞愚民运动;善意的赞扬,说他亲民爱民,求治心切。

照我们局外人看,经国愿意和老百姓多接近,总难说是件坏事,既可开辟官民沟通意见的渠道,复可遏阻下级官员贪赃枉法之风。再说,江西时代,经国做专员的时候,已经建立此一风气,今天不过昨天的延续而已,并非突然心血来潮。

群众运动,得自苏联,他的辩才无碍,未尝不是“孙大”的培训之功。卜少夫说:‘他是很好的演说家,富煽动力,主要的在声调与措辞中渗透着浓厚的感情,所以他的讲话很能操纵听众的喜怒哀乐。”

一九五三至一九五四年,作者是他的弟子,平均每周至少有一次听他训话的机会,我们的感觉,和卜的观察,不谋而合,蒋先生语无伦次,经国口若悬河,父子两人,差别真大。

经国对人热情亲切,只是他冷酷的外型,容易制造别人的错觉,这里有个故事。

“当时我下榻圆山招待所,一天下午,我在草地上散步,王新衡兄陪他来看我,这是我第一次与他晤面。

当我们坐在草地上闲谈时,他远远看见薛伯陵将军从屋子里面出来踏下石级,预备上汽车外出,便连忙迎上去,替他开车门,薛一见到了他,就打算不出去了[奇Qisuu.com书],邀他里面坐,他大概是说不耽搁薛的约会,改天再来拜访吧。薛仍按照原定计划外出,他恭敬地送薛上了车,关好车门,直直地伫立着,直等薛车出了大门,才回头走向我们。

他那种诚笃谦逊视薛为父辈之恭敬态度,给我一个很深的印象。”[2]

金门之行,这位《新闻天地》的负责人,提供另一个切身的经验。

“我们又去了金门,陪伴我们去的是蒋经国。这也是我个人与他六次接触中的一次。清晨八时二十分模样,空军运输机沿着台湾西海岸飞,窗外是蓝天与海水,他看着我们大家在试穿紧急救生衣,也帮助说明如何将救生衣充气,如何抛发黄色药粉。他对来往离岛之间(他来往离岛次数远超国防部部长俞大维,不过他的行动报纸上从未刊载而已),以及各离岛的军事部署等等太熟悉了,一路上他在做我们的向导。

飞机飞到与金门之间最短距离时,低降到距离海面仅五百英尺高度,笔直飞渡海峡。

此次金门之行,足足有七小时在一起,我发觉他说话动作,对任何人-包括对我们这个小团体、对司令官、对士兵、对在金门前线受训的学生、对飞机驾驶员,都流露着一种亲切自然纯朴的味道,任何人似乎不感到面对着的是总统之子,他不令人不安、嗫嚅、紧张。我做了二十年以上的记者,政治把戏、政治表情,看得不算少,做作得再出色,也瞒不过我这双阅尽沦桑的眼的。蒋经国待人接物就那么自然,具有使人易于亲近的魅力,如果是做戏,真是做得太出神入化了。

回航中,他大概很累了,也许当晚还有别的需要他耗费精力的工作,他在机舱尾部,拉了几只降落伞拚在一起,倒身便睡下。

他在我们众人之前,在放在地上的降落伞上面呼呼入睡。

飞机在夕阳下似乎也很倦乏的慢吞吞飞向台北。

我颇欣赏这位躺在眼前的人,他并未顾忌这样似乎失去尊严(同机尚有他的部属,以及第一次谋面的我们访问团中好多位),也不觉得这是失礼,态度任意自如,习惯纯熟。”[2]

对长辈的谦恭,对师友的尊敬,在他身上,处处找到中国传统旧礼教的光辉,这一点,应归功于蒋先生庭训的贡献。

和亲属相处,或朋友间的来往,一般认为,北极熊的影响,对他的性格,产生不少反面的作用,如多疑多变,反复无常等等。

艾伦·怀丁教授,就这样批评他说:

“他从不信任别人,别人也不信任他。他的同燎们说:‘他太需要朋友了。’他不算是个现代人,他需要教育和吸收新知,在他周围是个小集团,但包围这位‘王子’的人们常在改变。很少有人永远和他接近。他个人的遭遇经历,几十年的斗争,形成他今天的思想和行为。”[4]

到一九七二年,他做行政院长以前,他的干部圈圈的确非常狭窄。江西时代,以留苏同学为主,南京、合湾时代,以青干班、中央干校的学生为核心。这些人的共同特色,对他忠诚,想法比较一致,排他性强。缺点:他们所受的教育和他们的知识领域都非常狭窄。才气纵横、性格飘逸如叶公超之流的人物,于是很不易在经国周围出现。

很多和他极亲密的战友,昙花一现,消声匿迹,如:

他苏联时代的同学高理文,一九三七年,陪他在奉化念过书(业师徐道邻),上海经济管制,担任主任秘书。到台湾后,栖身中央信托局,弄个顾问闲差,长此退而不休。

做过空军学校校长的胡伟克将军,五十年代初期,官拜总政治部少将副主任,一度任政工干校校长,半年工夫,为王永树取代。这位曾经风云一时的空军将领,风度、气质,均属上乘,但深受经国忌嫉。摘去纱帽后,一蹶不振。一十年前,抑郁而终。

曾任军统局处长,也是莫斯科回来的王新衡,以朋友身的,做他的入幕之宾。为时甚久。六十年代后期,不知何故至受到冷落。

不过,和衣复恩比起来,上述诸人,就幸运得多。衣复恩忘了“侍君如侍虎”的道理,经国一怒,换来五载铁窗生活的代价。对待部属,蒋先生那种温情主义,他极不以为然。

唯一和他保持永恒友谊的,是不久前去世的魏景蒙,魏和他的关系,非常微妙:朋友、客卿,部下兼而有之。一九七五年四月五日,蒋先生归天,魏可能是少数中的少数接到官邸通知的一位。魏在汉城,有人问他,究竟和副院长是什么样的关系?魏说:“‘我是经国先生的大茶壶,随时听其差遣。”[5]

近年,经国的“智多星”数元老重臣黄少谷,大小事问计于这位年过八十的司法院长,不时屈驾黄府,移樽就教。黄老成持重,忠心耿耿,故深为经国器重。

蒋先生时代的老人,经国上台,纷纷失势,难怪那位当过联勤总司令的黄仁霖,感慨系之。引用历史先例“前皇亲信的老臣,永难为后之来者所容忍”,以自慰。

经国接班,提出“大有为政府”,起用“肯年才俊”,和他既往几十年的用人传统,初度告别。吸收了不少技术官僚,如李国鼎、陶声洋、孙运璇、蒋彦士、李登辉等;政治新血,如钱复、关中、魏镛、魏萼、宋楚瑜、王唯农、周应龙等,积极推动党政方面的新陈代谢,加速知识的,专业化的官僚体系。这项努力,与他近几年的成就,相辅相成是的不开的。

蒋先生在世,个人崇拜运动,发展至巅峰。经国带头领导,不遗余力,他自己上台,部属跃跃欲试,尤以王升最卖力,冠以“三平”四家的桂冠。但是经国自己,却不以为然,一九七八年五月二十日就总统职,当日下午,召见主管宣传的负责人,指示下列三点:

“第一,今后不希望再有‘蒋经国时代’这一类名词出现在报纸杂志之上。他认为今天是一个民主时代,不应再有个人英雄主义的色彩,如果真有‘时代’的话,只有群众的时代,而没有个人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