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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娇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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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书籍名:《玉娇龙》    作者:聂云岚


似她这等违礼放任,将来必致败我玉门家风。我意已决,鲁府婚期不能更改,或从或死,由她选择!”

说完怒犹未止,还抓起架上的古瓷花瓶掷地摔个粉碎。又指着那迸满一地的碎片忿忿地说道:“我如食语,愿以此瓶为誓!”这才拂袖而出,带着凡名兵卫,骑马出城到军营去了。

玉夫人又惊又急,一时接不上气来,竟晕厥过去。

玉府内院顿时忙乱起来。

玉娇龙闻听丫环报说,急忙来到玉母房中,见母亲虽已回过气来,但仍双目紧闭,不能言语。玉娇龙扑到床前,连呼几声,不见玉母回答,急得只是痛哭,也没有了主意。

鸾英在旁早已哭得成了泪人一般,她边哭边将玉母病情突然转恶的缘由,带责带谴、夹怨夹悲、数数落落地告诉了玉娇龙。玉娇龙听得心如刀绞,感到自己在母亲面前真是罪孽深重,九死难赎。一时间,她只有一个念头:要是母亲就此溢然长逝,自己一定碰死床前,相随她老人家于泉下。

姑嫂二人正惶惶无计间,派管事去请的郎中来了。鸾英忙擦去眼泪,将郎中迎进房中。玉娇龙举目望去,见进来的郎中年约六十开外,面容清瘦,背已微微佝偻,但神情中却露山一种豪慨与傲然之气。郎中进到房里,略坐片刻,连献上的茶点都未沾唇,便到床前与玉母诊脉去了。他将玉母两手脉经切过,又细细看了看神色,这才不急不忙地说道:“玉夫人的病是积寒积郁所致。存寒久化为热,积郁久聚为痰。痰火积胸,犯气上涌,中焦阻塞,宜化痰理气、通窍开胸以治。”接着开了一张处方,递给鸾英,又语重心长地说道:“药须用引,病各有因,引由医用,因靠自寻。玉夫人的病情按理不至于此,当亦有因,还望少夫人寻因求顺,服药方能奏效。若单靠用药,恐怕就难起沉疴了。”

鸾英连连点头,将药方付与丫环交人拣配去了。

玉娇龙见郎中说得精要中肯,心中不禁暗暗佩服。又见他衣履简朴,但无寒伧气;举止谨严,而却无迂腐气,心里更觉奇怪。

鸾英说了几句称劳感谢的话后,问道:“请问先生尊姓大名?在京城何处挂牌行医?”

郎中欠身答道:“在下姓梁,名巢父,本山东人,因避难流落京城,寄寓高庙。适才去仁寿堂配药,正遇贵府管事前去请医,因常与玉夫人看病的徐老先生出外去了,蒙仁寿堂掌柜推荐,在下不揣冒昧,就随来应急来了。”

玉娇龙刚一听到梁巢父这个名姓,觉得好不耳熟。仔细一想,才又想起来了:原是罗小虎在草原上讲他身世时,曾说起过这人名姓。说他原是沧州州衙内一名师爷,与罗小虎的父亲十分交好,罗父被害后,州官孙人仲还欲斩草除根,多亏这个梁巢父前来报信,并设法救走了罗小虎的弟妹。后来又听说孙人仲还欲暗害于他,逼得他逃离沧州,不知去向。眼前这位郎中,莫非就是当年罗小虎的那位恩人!玉娇龙虽尚在猜疑,但心里却已对郎中充满了一种崇敬、亲切和感激之意。趁鸾英出房张罗别的事情去了之机,玉娇龙轻声问道:“梁老先生可曾在沧州住过?”

梁郎中吃了一惊,但当他从玉小姐眼里看出并无恶意时,慨然地说道:“确曾在沧州住过。不知小姐何以知道?”

玉娇龙泰然答道:“听我哥哥玉玑谈起过,说你是位能托孤仗义的君子,真是令人尊敬。”

梁巢父顿觉感慨万端,正想借此一抒幽愤,窗外已传来鸾英的声音,玉娇龙又把话岔开了。

梁巢父也是个深深谙于世故的人,他感到其中必有蹊跷,但又不解这其中的蹊跷,只好不再提起沧州之事。

丫环献过果点,鸾英包出礼银,梁巢父便告辞出府去了。

玉母服了梁郎中处方的药后,神志已渐清醒,但病势仍处垂危。玉父日前一怒出府,带着几名亲兵侍卫驰赴居庸关一带巡营去了。府里内外大小事情,全落在鸾英一人身上,眼见玉母病情险恶,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玉娇龙日夜守候在玉母床前,夜不解带亲自送水喂药,不几天功夫,便见消瘦下去。

一天深夜,玉母稍稍清醒过来,见娇龙守候在她旁边,便伸出她那枯瘦的手来拉住娇龙的手,喘息着说:“女儿,我自知已无生望,咽不下这口气去还是为了你的婚事。

只要你允了鲁府婚事,我死也瞑目了。“玉娇龙含泪答道:”母亲,儿无他求,你老人家在世一天,儿侍奉你老一天;你老归天了,儿愿随你去。“

玉母满怀心事充满感伤地说道:“世间事总不能尽如人意。盈则损,这是天道。各府亲眷们都羡你长得俊,我却很忧心。我看鲁府这门婚事对你未必非福,况你父已碎瓶为誓,势难逆转,家门兴衰都系在你的身上,你应以全家为重。”

玉娇龙从未听到母亲说过这样的话来,她心里似隐隐感到有种不祥之兆。但她也无心去多想,只埋着头,不吭声。

玉母喘息一阵,呻吟数声,又衰弱地闭下眼去。

且说鸾英正为玉母的病势垂危焦虑得坐立不安、束手无策时,玉玑奉召进京陛见回府来了。鸾英见丈夫这时突然归来,真是喜从天降,等他先到母亲房中省视以后,才将府中年来发生的种种事情一一告他。玉玑听后,真是惊异不已,感慨万分。特别是娇龙抗命出走之事,几乎使他不敢信以为真。他百思不解地问鸾英道:“妹妹向处深闺,娇嗔成性,哪有这等能耐和胆量,竟敢带着香姑在外闯荡数月!”

鸾英神秘地附耳道:“你莫小觑了妹妹,有人说她藏有一身好武艺,可比当年花木兰呢!”

玉玑:“你也去听那些胡说!”他凝思片刻,又道,“妹妹随父亲在西疆长大,见惯军营生活,又杂处戎狄,可能染上一些野性。”

鸾英又把父亲已允了鲁府婚期,娇龙抗命不从以致急病母亲、气走父亲的事告诉了玉玑。玉玑听后又忧又急,恼闷半天,问道:“妹妹犯颜拒婚,如此决裂,究竟是何缘故?”

玉玑这样一问,竟把鸾英问得哑口无言。

玉玑又说道:“看来要使妹妹回心转意,还先得摸准她拒婚的原因。”

鸾英听丈夫这样一说,连连点头称是。于是夫妻二人又商谈一些家务琐事才罢。

再说玉娇龙侍候在玉母身旁,一连几天几夜,已经神劳容瘦。玉玑回府后,见此情景,心中不忍,劝她回楼歇息。玉娇龙也想回楼换换衣服,便顺了玉玑之意,回到后园楼上。不料刚进到房里,便见香姑已经默默地坐在桌旁,双眉紧锁,满面悲戚之色,脸上还留着泪痕。玉娇龙不禁微微一怔,忙走到她身边问道:“香姑,你怎么啦?”

香姑没应声,只抬起头来,张大着眼,紧紧地盯住她。玉娇龙从她那带着惊恐、充满悲痛和略含哀悯的眼神里,已感到了一种凶兆,似觉有什么大祸来临,她的心也立即紧缩起来,声音也变得短促了:“讲呀,出了什么事?”

香姑仍未答话,却一下紧搂住玉娇龙的腰,摧肝摘肺地失声痛哭。玉娇龙急了,用手捧起她的脸来,急切地问道:“你说,究竟是为了什么呀?香姑咽哽着,断断续续地说道:”他死了……被杀了……在满城。“玉娇龙用力摇着香姑的头,她的声音也变得沙哑了:”谁?是谁?谁被杀了?“

香姑从五脏里进出三个字来:“罗大哥。”

玉娇龙突然松开了手,站着不动了。房间里顿时寂静下来。

一切都死了,一切都结成了冰。

香姑害怕了,心里冷得直打战。她的悲痛,她的泪水,像突然被截断了似的,只胆怯地抬起头来窥视小姐,见她两眼发直,整张脸好像变成玉石雕的。香姑不敢叫她,不敢问她,就让她纹丝不动地站着。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香姑才微微地听到小姐的胸口里发出一声哀吟,眼睛也闭下了,随着便有两行有如联珠般的眼泪滚了下来。

玉娇龙紧咬着唇,没让哭出一声。直到她眼泪已经流干,只感到整颗心都快要呕出来时,她才强镇住自己那锥心位血般的悲痛,问香姑道:“香姑,你罗大哥已死的消息是从何处听来?又是如何死的?”

香姑见小姐开口问话了,这才定下神来,答道:“是‘四海春’客栈蔡家姐姐告诉我的。她说罗大哥已在满城被官军杀害。”

玉娇龙似已支撑不住了,颓然坐到床上,颠声问道:“这消息真的确切?”香姑微微地点了点头。玉娇龙忽然抬起头来,端正了身子,眼睛里闪现出一种异样的虔诚,她那显得特别端庄的仪态,已经隐去了她那悲痛的神情。玉娇龙又恢复了常态。她平静地说道:“香姑,你且将见到蔡幺妹的事源本讲来。”

香姑道:“今天早上冬梅、秋菊两位姐姐要我上街去代为配几色丝线,我刚出府门,就碰到蔡家姐姐打从府门前经过。她告诉我说,她已于今年春天和‘四海者’客栈的刘掌柜成亲。她俩刚一道送她爹爹蔡九爷的灵柩去陕西安葬了回来。我们说得投机,蔡家姐姐便强拉我到‘四海春’客栈她家里去坐坐。我随她去了。闲谈中,她透出了罗大哥已惨死在满城的消息。去年罗大哥改名仇双虎,曾在‘四海春’客栈里住过,她和刘掌柜都认识。我问她罗大哥是怎样死的,她告诉我说,罗大哥到满城寻访西疆流人亲眷,正遇上满城官盐无故提价,老百姓群起反对,聚集到官府衙门评理,官府诬为造反,派兵镇压,抓了许多人犯,采用严刑拷打,逼他们承认是阴谋作乱。在官府的严刑拷逼下,有的人犯被苦打承招,定成死罪;有的惨死刑下。一时间,逼得许多人犯的亲眷上吊的上吊,投河的投河,真是凄凄惨惨,哭声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