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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游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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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书籍名:《大唐游侠传》    作者:梁羽生


那女孩子道:“打着了也没什么,我会给他解穴的。叔叔,你不会生我的气吧?”聂夫人怒道:“你还要辩,待你爹回来,我告诉他,叫他撕了你的皮!”

铁摩勒这才明白,敢情这女孩子误将他当作家丁,拿他试“镖”来了。他小时候也是个淘气的孩子,嗜武爱玩的,非但不恼,反而替聂锋欢喜,“我在她这样年纪的时候,暗器功夫还远不如她呢!”当下便赞她道:“真是将门虎女,巾帼英雄。夫人不可怪她,暗器打穴,本来是要多练的。”

聂隐娘得意笑道:“妈,你听听人家是怎么说,不练怎么行呢?”聂夫人笑道:“你再夸奖她,她更要胡闹了,她爹爹已经把她宠坏了。你练暗器,也不该把活人当靶子呀。”聂隐娘道:“妈,这你就外行了,钱镖打穴,除了找活人‘喂招’,那还有什么办法?”铁摩勒道:“我倒有一个主意,叫人给你造一个木人,按照人体的穴道部位图上圆圈,叫人找着木人飞跑,你发钱镖打术人的穴道,不也是一样吗?”

聂隐娘拍着小手叫道:“这个法子真好,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叔叔,你一定是会家子,你陪我练武。”

铁摩勒笑道:“我是个乡下人,只懂得几手庄稼汉的把式,要我陪你练武,那就只有挨打的份儿了。”

聂隐娘撅着小嘴说道:“我不信!我的三枚钱镖都给你接了,你还说不懂,骗得了谁?”

聂夫人道:“隐娘,别胡闹。王叔叔才来,茶都未曾喝一杯,你怎么可以就歪缠客人,要人家陪你练武?简直是不懂规矩,走远一些!”跟着笑道:“都是他爹把她宠坏了,好在王叔叔不是外人,若是在别的客人面前,人家不笑话你也会怪我没有家教呢!”铁摩勒道:“这正是将门本色,她年纪轻轻,有这样的武功,人家称赞她还来不及呢,怎会笑话?”

聂隐娘给她母亲一骂,不敢再缠,但也不走开,看来不单是父亲宠她,母亲也把她娇纵惯了。所以她对母亲的话听一半不听一半,看那样子,似是还在等待铁摩勒和她练武。

聂锋的信上说铁摩勒是他的同乡王小黑,还沾着一点亲戚关系的,聂夫人不免和他叙叙乡情,并问起一些相识的人来。好在聂夫人亦是离乡日久,对乡下的事情并不清楚,铁摩勒又曾得聂锋之教,聂锋早已预料到他妻子会问起那些人,给铁摩勒准备了一套说话,铁摩勒东拉西扯,还勉强可以应付。遇到他不大清楚的,便避重就轻,拣自己知道的多说一些,含混过去。

聂夫人不过是为了礼貌关系,出来见他,并非有心盘问,谈了一会,要问的也都问了,当下便道:“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难得有乡亲来到,你在这里住下,不必客气,要当作在自己家中一般才好。房间我已给你准备好了。”

那管家正要带铁摩勒进房安歇,忽地又有一个女孩子走来,叫道:“隐娘姐姐,今天还练剑吗?”

聂隐娘道:“红线,你来得正好,这位王叔叔是新来的客人,他的武功高明得很,咱们的剑法是关在屋子里练的,没给外人看过,也不知是行还是不行。不如请王叔叔今天给咱们评一评吧!”

聂夫人道:“隐娘,你又来缠王叔叔了。你们自己练去吧。”聂隐娘道:“反正王叔叔现在已没事了。他茶也喝过了,你说他是咱们的自己人,爹不在家,我请他指点,有何不可?”

名叫红线那女孩子长得非常秀丽,年纪比聂隐娘小,看来至多十岁,铁摩勒望了她两眼,只觉她的相貌很像一个人,不觉心中一动。

铁摩勒道:“指点二字,我当不起。让我开开眼界,倒是真的。这位小姑娘是——”聂隐娘道:“她是我的薛家妹妹。红线妹妹,你也来见过王叔叔。”聂夫人补充道:“她就是隔邻薛将军的掌珠。她们一对表姐妹倒是好伴儿,天天在一起玩的。薛将军想必你已是见过的了?”铁摩勒道:“薛将军很重乡情,我这次到长安来,就是多蒙他的照顾。”

薛红线过来请了个安,说道:“我的剑法还是初练的,等会你看了可别要见笑。”她的态度比聂隐娘要文静得多,更惹人爱。铁摩勒颇感诧异,心里想道:“难道我所料想的错了?她当真是薛嵩的女儿?奇怪!薛嵩怎会生出这样的好女儿?”

铁摩勒已然答应了去看她们练刻,聂夫人也就不再拦阻了。当下,聂隐娘便带铁摩勒进人后花园,她家的练武场,就在花园之内的。两旁有兵器架,十八般兵器,—一齐全。

可是这两个女孩子并不拿起真刀真剑,而是各自在兵器架上拣出了一柄木剑来,想来这两柄木剑就是专为给她们练剑用的。场边有一桶石灰,聂隐娘将木剑在石灰中一插,反身跃出,叫道:“来吧!”

薛红线学了她的样子,木剑蘸了石灰之后,说道:“今天我不必你先让我三招了。”木剑扬空一闪,脚踏中宫,进了一招,铁摩勒一看,不觉大吃一惊。他起初只道是小孩子的玩艺,哪知薛红线使出来的竟是上乘剑法,看她中宫进剑,使的明是“白贯贯日”的招数,招数未曾使老,倏的剑锋一颠腴滑过一边,左刺肩肿,右削腰胁,变化的迅速轻灵,竟无殊武林高手。

聂隐娘的应招更怪,只见她横剑当胸,站定不动,待得薛红线的木剑已经刺到,她突然双足交叉,往下一蹲,矮了半截,薛红线的木剑几乎贴着她的头皮削过,却没有刺着她。薛红线跟着一招“红霞铺地”,木剑抖起了一个圆圈,就在她的头顶上罩下来。铁库勒正在心想:“要是当真对敌,这一招可不容易躲避。”心念未已,陡然间,只见聂隐娘单足支地,打了几个盘旋,沉剑一引,便倏的上挑,薛红线的木剑被她绞着,转了几转,她那先手攻势,已给解了。

两柄木剑一合再分,薛红线绕场游走,铁摩勒暗暗注意她的步法,竟是踏着九宫八卦方位,丝毫不乱。聂隐娘展开了攻势,俨如蝴蝶穿花,一柄木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非但中规中矩,而且往往有出人意表的招数,连铁摩勒这样一位剑学行家,也料想不到的!直把铁摩勒看得眼花缭乱!正是:

长江后浪推前浪,英雄巾帼胜须眉。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三十一回  故都又见重归鹤  逋客何堪不了情

铁摩勒越看越觉得奇怪,不但是惊奇于她们剑法的精妙,而且,更重要的是因为看不出她们的师承。铁摩勒暗自想道:“薛嵩、聂锋我都曾经和他们较量过,薛嵩的剑法甚是平常,这且不说;聂锋的剑法虽然高明得多,但也远远比不上这两个女孩子的奇诡多变,路数也完全不同!看来她们的剑法绝不是父亲教的!”


这时,聂隐娘与薛红线已经斗了将近百招,薛红线踏着九宫八卦方位,极力抢攻,聂隐娘沉着应付,守中带攻,一剑一剑的反削回去,稳健轻灵,兼而有之,看来功力似比薛红线略胜一筹。

铁摩勒正自心想:“小的这个恐怕就要输了。”薛红线也似乎知道自己要输,突然使出个出奇制胜的险招,脚尖一点,修地身形掠起,凌空刺下。铁摩勒识得这一招是“白猿窜枝”,乃是袁公剑法中一招精妙的招数,铁摩勒曾见空空儿使过,当年他的姑丈段圭漳就是败在这一招的。但薛红线用这一招却和空空儿又不尽相同,空空儿是身形平射出去,而她则是凌空击刺,方位和剑势都有变化,不过都是妙到毫巅,真可说得上是“异曲同工”。

铁摩勒禁不住大声喝彩,就在彩声之中,只见聂隐娘双腿下弯,纤腰后仰,木剑往上一封,她用的是“铁板桥”的功夫,双足牢牢钉在地上,腰板几乎放平,薛红线的木剑在她面门刺过,只差几分。聂隐娘这一招用得更险更妙,但过后铁摩勒自己寻思,也只有这一招才能应付。

但听得“卜”的一声,聂隐娘的木剑架上去,薛红线的木剑击下来,双剑相交,薛红线的冲力较大,聂隐娘的功力较高,两炳木剑登时都脱手飞出,两个女孩子也已笑吟吟的拉着手儿站在一起。

薛红线道:“表姐,还是我输了!”这时铁摩勒方才看得清楚,薛红线的身上有七点灰点,聂隐娘身上只有三处。即是说在她们斗剑的过程中,薛红线中了对方的七剑,而聂隐娘则仅中了三剑。

聂隐娘道:“不,你已经比上次进步多了,上次我让你三招,结果也是和今天一样。你比我小两岁,过两年你会强过我的。”

薛红线道:“咱们别自己私评,还是向这位王叔叔请教吧,看看有什么使得不对的地方,要是和敌人真打的话,管不管用?”

铁摩勒笑道:“你们的剑法比我高明,这是问道于盲了。”他说的当然有点谦虚,不过也是实话,要是只论剑术,铁摩勒未必胜她们。

这两个女孩子哪里肯休,正在缠他,忽听得有人叫道:“线姑,你该回家啦!”一个装束似是保母的妇人走了进来。

这妇人的相貌甚是可怖,脸上交叉两道伤痕,额角上有几个疮疤,眼皮倒卷,裂开几条,脸上几乎没有半点血色。但虽然如此,却并不感到可憎,甚至再多看两眼之后,还感到她有一种天然风韵,远比庸脂俗粉可比。她气度雍容,举止娴静,体态苗条,虽然她头发已经花白,但可以断定:在她年轻的时候,容貌未曾毁坏之前,一定是个出自名门的美人胎子!

铁摩勒一见,禁不住心头一震,又悲又喜。想道:“这一定是卢夫人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