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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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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书籍名:《风月连城》    作者:步非烟




重劫望着她,点了点头。他通透无尘的眼中似乎已有了泪光。

相思一声叹息,舍了骸骨,向床边走来。

刚刚走了两步,一道火红的光芒携着破空之声,向她急袭而来!

她惊愕中欲要躲避,却只觉脚踝一麻,那条火焰之蛇的蛇尾已紧紧缠了上来。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一道狂烈之极的劲力袭过,她整个人便如断线的风筝般飞起,在空中滑过半个弧圆,重重摔在石椅下。

石椅的棱角几乎刺入了她的身体,大团鲜血呕出,在水中浸开一片嫣红。

全身一阵碎裂般的疼痛,最可怕的是脚踝上被蛇尾沾到的地方,一直宛如被烧灼般的剧痛,让她连逃走的力气也失去了,只能依靠在冰凉的石椅上,瑟瑟发抖。

蛇头张开巨口,狰狞可怖,被重劫紧紧握在手中,细长的蛇尾垂在水面,宛如一条红色的长鞭。

银发飞扬,他苍白的脸上是疯狂的怒意:“你竟敢看到我的脸?你竟敢冒犯我的王后!”

每说一句,那条红色的长鞭便狠狠抽下,在她的身体上刻下烧灼般的痕迹。

相思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刚才,她可以用那具尸骸为要挟,保全自己的平安,甚至换得自由。

但是她没有。

她的善良、她的同情让她将唯一的护身符抛开,却再度沦入了这个恶魔的掌控。

水花在她身边溅开,带着炙热的痛楚,落在她的身上。长鞭宛如尖刀,一次次剜割着她的肌肤。

这一切,似乎只在告诉她一件事,不是每个人,都会被她的善良感动。

有一种人,罪恶和残忍已渗入了他的天性,永远无法改变。

他的鞭打越来越重,鲜血落梅般在池水中溅起。相思毫不怀疑,这已不是责罚,而是一场漫长的杀戮。

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石罐上。

不知是愤怒还是疲惫,重劫在水中踉跄了几步,几乎站不直身体。他一手持着赤蛇的长鞭,一手紧紧握着胸前的梵天之瞳,微微喘息着。

相思趁这片刻之机,强忍着疼痛,将石罐一把抱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向重劫扔去。

重劫轻轻一闪,石罐顿时击了个空。

然而,他的脸色立即变了。

怒火扭曲了他的心智,在石罐袭来的一瞬间,他竟忘了,自己身后就是母亲沉睡的花床!

他撤鞭想将石罐击碎,却已经来不及了。

砰的一声巨响,石罐重重地砸在花床中央。

无数朵野花碎为青色的尘埃,在奢华的幔帐间飞舞,那具早已枯朽、发黄的骸骨,便在这尘埃中四分五裂!

重劫怔怔地看着碎骨四溅,一动不动。

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魇。

突然,他发出一声绝望的悲泣,扶着床柱深深跪了下去。

他的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崩塌。

相思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她知道,重劫悲痛欲绝、抚尸痛哭的瞬间,便是她逃走的唯一机会。她尽量不惊动嘶声痛哭的重劫,悄悄向门口退去。

然而,她的足尖刚一触及池底,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便从脚踝处传遍全身。

她所有的力量都在这一刻消失,重重摔倒在水池中。

水花溅开,空洞的响声在四处回荡。

重劫悲痛欲绝的哭声瞬间凝滞。

相思心下一沉,却完全不敢回头,正要挣扎起身,一双修长而瘦削见骨的手已重重卡在她的脖子上。

她刚要惊呼出声,却被他猛地将身体翻转。

重劫那因愤怒而显得狰狞的脸几乎贴在她眼前。

银色长发宛如乱舞的魔龙,在他身后飞扬,琉璃般的眸子已变得血红,目眦迸裂,一串夭红的眼泪从瓷偶般惨白的脸上滚落。

他纤瘦的双臂却仿佛得到了秘魔般的力量,将她死死按入水中。

疯狂是他眼中唯一的神情。

他用尽全力卡住相思的脖子,完全忘了梵天的祝福,忘了三连城的重建,忘了相思是唯一能拼合梵天神像的人。

他只想亲手将她撕碎。

相思只觉无数水珠在她面前散开,发出无比眩目的光芒,越升越高,将无尽的痛苦渐渐带离了她的身体。

难道就此死去么?

她长长叹息一声,一丝解脱的微笑渐渐浮上腮边。

如果自己没有任性离开,就不会遭遇这些了吧。若是在他身边,还有什么是值得担心的呢。

她突然想起了吉娜,心中有些伤感:

你临走的时候,让我好好爱他,可是我却让你失望了,待会相见的时候,你不会怪我吧?

她微笑着阖上眼睛。

突然,颈侧的压力一轻。

重劫脸上的狂怒宛如在一瞬之间凝结,化为刻骨铭心的痛苦。

这痛苦是如此强烈,以他的修为与力量,竟完全无法立定身形,更不要说抵抗了。他似乎想要后退,双腿却已僵硬。他艰难地张开双手,似乎要在虚空中抓住无形的支撑,但他的身体已剧烈地抽搐起来,再也无法站立,重重地跌倒在相思身上。

他双目紧闭,全身不住颤抖,似乎每一寸肌肤都在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痛楚,仿佛冰封、火炙、蚁噬、车裂、陵迟等酷刑同时降临在他身上。他所有的尊严、骄傲、矜持都被这撕心裂肺的痛楚碾为尘埃,他在沾满鲜血的水池中剧烈抽搐着,嘶哑的喉中发出一声声微弱的沉吟。

他的神志仿佛已被折磨殆尽,只是下意识地紧紧抱住相思,似乎要从她身上获得一点温暖。

相思想要推开他,但重伤在身,却又如何能够?

她心中充满疑惑,刚才还残忍如恶魔,狂怒着鞭打她的这个人,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模样?

她看到了池底的那尊琉璃杯,杯底还积着一点未化开的毒液。

不久前,重劫坐在石椅上,亲手将那七股混合在一起的毒液送入口中。

似乎因为彼此克制,毒液入体后并未立即发作,而是一直等到了现在。

只是,这些毒药一旦发作,绝非单纯七种痛苦叠加那么简单。

隔着两人的重重衣衫,相思仍能感到,他身上时而灼热,时而冰冷,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仿佛连灵魂都要搅碎。

那是一场绵绵无尽、深入骨髓的折磨。

难道这便是他的苦行?

剧痛并非一次降临,而是间歇发作。每当疼痛将他的神经撕扯得即将崩溃的一刻,便会暂时减退。这样,他便不会因为昏迷而逃脱刑罚。片刻喘息之后,便是加倍的剧痛,循环往复。

一阵剧烈地抽搐后,他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他紧紧伏在相思身上,散乱的银发几乎挡住了相思的眼睛。褴褛的衣袖下,他苍白的手指紧紧抓住相思的衣襟,仿佛抓住生命中最后一根稻草。手背已纤瘦见骨,一道道青色的筋脉在单薄的皮肤下依稀可见,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在那一瞬间,满头银发似乎也失去了光泽,化为尘埃般的颜色,挡住了他大半的面容。极长的睫毛已褪为灰色,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这一刻,他仿佛是一个在病中陷入沉睡的孩子。

冷汗将他的散发沾湿,紧紧贴在脸上,那张极度苍白的脸看上去仿佛多了无数裂纹,更加妖异。而他的呼吸却极度虚弱,不时轻轻地抽搐。

相思咬了咬牙,再度试图将他推开,只是微微一动,就已满头大汗。

澹荡的波光下,重劫毫无血色的双唇似乎动了动。

昏迷中,他伏在她胸前,自言自语道:“妈妈,我找到了一个人,很像我,也很像你。”

相思一怔。他的声音极轻,仿佛是沉睡中的梦呓。

他所说的这个人是谁,难道自己么?她可看不出自己和重劫有丝毫的相似之处。

他苍白如纸的脸上浮起一个微笑:“我会把他留下来,永远陪伴你的。”

相思心中一沉。

留下来,永远陪伴这具枯骨,这对于他而言,或许脉脉温情的承诺,而对于这个无辜的人,却是多么残忍的折磨。

相思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向他推去。

重劫的身子被推得一偏,几乎就要落到池水中。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死死抓住相思的衣襟,哀恳地哽咽道:“妈妈,不要走,不要抛下我!”

相思还要挣扎,却不知重劫从哪里来的力气,紧紧抱住了她。

眼泪从他的脸上点滴滑落,沾湿了她的衣襟,他微微喘息着,声音虚弱无力,却又无比焦急:“求求你,不要走。”

他眉头紧皱,仿佛又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中:“不要把我一个人留下,这里好冷,好黑,好痛!”

他的声音宛如小兽濒死的哀嚎,在波光中不住回荡,听上去是如此绝望、悲伤。

相思的心仿佛被重重捏了一下,一阵刺痛,几乎不忍再去推他。

重劫身子猛烈一震,又是一阵抽搐,剧痛袭来,他的拥抱如此之紧,几乎让她窒息。

相思再也无法挣扎,只得虚弱地躺在池水中,希望他能松开自己。

然而,重劫这一次所受的痛苦似乎极为猛烈,竟将她越抱越紧,再不松开。

她似乎能听到自己骨骼也在和他一起发出咯咯的裂响。

水波带着夭红的血色,卷涌而来。终于,相思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纷至沓来的噩梦宛如恶魔的羽翼,紧紧覆盖在相思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密不透风的黑暗终于破开一线,她轻轻呻吟一声,睁开了双眼。

她的目光愕然定住。

重劫依旧伏在她身上。他的脸一半埋在相思胸前,一半被散乱的银发掩盖。修长而瘦弱的身体却像小猫一样蜷曲起来,紧紧靠着她,仿佛是一只寻求温暖的小兽。

他一手压在自己胸前,一手无力地搭在相思腰侧。

他的动作如此亲密,却也如此自然,没有半点情欲之意。

他静静地躺在她怀中,所有的暴虐与痛苦都已散去,前所未有的宁静笼罩在他的脸上,仿佛清晨的阳光,温暖着他饱受折磨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