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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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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书籍名:《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    作者:[美]凯斯




罗丝手上有把刀,爱丽丝也是,父亲也是,史特劳斯博士亦然……

很幸运,罗丝顺从了诺玛的意思,将刀交给她,但心中的恐惧仍未熄灭,于是又尖叫出来:“赶他出去!他不能那样心带邪念看着妹妹!”

罗丝一边尖叫一边瘫回椅子,并且开始啜泣。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诺玛也是,我们同时陷入羞愧。现在,我会被送走的原因已沉淀出来,诺玛应当知道是为什么了。

我在想,如果我真的曾经做出让母亲如此恐惧的事,为什么记忆里会缺少这一段呢?虽然如此,我也无法肯定某一处被封闭的深层意识里没有暗藏恐怖的想法,或许暗巷内的深邃通道后方,有我从未曾见过的景象。总之,我可能永远无法得知真相,而不管真相为何,我也不能因为罗丝保护诺玛而憎恨她,她必定是亲眼目睹某些事,关于这一点,我必须谅解,原谅她,否则我就毫无可取之处。

诺玛仍在颤抖。

“好了,没事了!”我说:“她对自己的举动根本就毫无所知。她是在生以前那个查理的气,不是我。她怕查理做出伤害你的举动,想保护你,不要怪她。忘掉这一切,以前那个查理已经消失了,不是吗?”

她根本没注意听我说话,脸上出现梦幻般的表情。“我刚才经历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发生了一些事,相信你也会有这种感觉,仿佛这些事以前曾经发生过,现在又要重新上演了。”

“没错,我也有这种感觉。”

她摇摇头说:“刚才她握刀的情景,我仿佛在梦境中见过。”

毫无疑问地,我被送走的那晚,她一定也被吵醒了,而且在房间里亲眼目睹这一切。但是,后来被潜意识压抑,化成让她误以为是梦境的想像。现在告诉她实情已无任何意义,只会加深她的心理负担,未来她和母亲仍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我很愿意帮助她卸下重担和苦痛。而且,在我亲手主导这一切之后,没有理由不为此做个结束,毕竟,未来我也有一段辛苦的日子要过。知识的细沙既已流过沙漏瓶颈,就已无再倒返的余地了。

“我必须走了,”我说:“好好照顾你自己,还有她。”我按按她的手心。出来时,拿破仑对我吠了一阵。

我尽量忍住不让泪水流出眼眶。但是,在到达街口时,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我已经开始像个小男孩号啕大哭起来,路上行人纷纷转头看我。然而,我已顾不了那么多了,只任凭泪水奔流。如今动笔记下这一段,仍觉得心头紊乱,不知如何描写才好。

边走,脑中边响起下面这些话语,它们像阵阵吵杂的旋律,重复敲击着我的脑海:

三只瞎老鼠……三只瞎老鼠,

跑得跌跌撞撞,跌跌撞撞,

还追着农夫老婆身后跑,

终于被她用尖刀割掉尾巴,

这可是一辈子难得一见,

三只……瞎……老鼠。

我想掩住耳朵阻止它们在脑海里鼓噪,但是它们仍继续叫嚣。我曾回头望了身后的屋子一眼,仿佛看见一个男孩脸颊贴在玻璃窗上盯着我瞧。

第五部第一章走下坡

进展报告17

「十月三日」

种种现象显示我正在走下坡。好几次,我都想趁目前脑筋还清醒能自我控制时,以自杀结束这一切,但一想到查理就在窗旁等着我把借来的身躯归还给他,不准我随意丢弃时就作罢。

我必须记住,自己是世界上唯一接受这种实验的人,我会竭尽所能将脑海中的想法和心中的情感记录下来,毕竟这份进展报告是查理?高登对世人的贡献。

我变得敏感易怒,昨晚还因为玩立体音响而跟这栋大楼的人大吵一架。自从不弹钢琴以后,这已成了我的主要娱乐。明知不该将时间都投注在这里,但还是不知不觉陷进去,因为我害怕自己睡着了会做恶梦,会让时间悄悄流逝。然而,醒着时,我也只是在浪费每分每秒而已。

我告诉自己,等天黑之后有的是时间睡觉。

楼下的佛纳先生以前从不抱怨,但最近却一反常态敲我脚下的天花板和水管,提醒我该注意音量。刚开始,我都故意充耳不闻,但昨晚他已忍无可忍,穿着睡袍上来警告我。吵了一架之后,我用力关上门不理他。大约过了一小时,他和一位警察再度出现在我门前,警察说我不可以在凌晨四点将音响开这么大声,当时如果不是佛纳先生脸上还保持一张微笑,我一定会怒揍他一拳。他们离开之后,我气得把所有录音带和音响都砸烂。其实,我只是在自欺欺人,我根本就不喜欢这类音乐。

「十月四日」

今天的心理治疗课程是我经历过最奇特的一次。史特劳斯很不高兴,因为他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发展。

今天经历的不算是记忆,而像是心灵体验或幻觉。现在我不想任意解释或推演,只是忠实地将事情经过记录下来。

进入史特劳斯的办公室时,我的情绪尚在起伏不定,但他假装没看见,像往常一样拉了一张椅子坐在我后方,而我也一言不发地躺进躺椅里。他坐在我身后,等我开始倾吐累积已久的心理毒素,我没能完全看清他的脸。

后来,我抬起眼睛看他。他似乎有点儿疲倦,脸颊松松垮垮的,让我想起马特坐在椅子上等着替人理发的样子,于是我提议开始做自由联想。他点头答应。

“你在等顾客上门吗?”我问他:“你该买把像理发店的椅子,要顾客做自由联想,你就可以叫他平躺下来,像理发一样。过了五分钟,再将椅子升起,递给他一面镜子,让他看看被刮净之后的自我是什么模样。”

他听后未置一语,让我有点儿惭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无法制止自己继续揶揄他。“他的病人在看过镜中的模样之后或许会说:”再帮我把焦虑剃去一些。‘或是’请不要将我的超我修得太整齐。‘说不定他会要求使用鸡蛋(egg)洗发精——我是说自我(ego)洗发精。你看,我多么不小心,竟然说错了。博士,你说把这句话记录下来。我要的是鸡蛋(egg)洗发精,而不是自我(ego)洗发精。鸡蛋(egg)……和自我(ego)听起来很接近,是不是?我的潜意识里是不是想洗清罪恶?还是想重生?或是想受洗?我们是不是刮得太彻底了?白痴(idiot)有无我意识(id)吗?“

我停下来,等待他的反应,但他只是移动椅子。

“你没睡着吧?”我问。

“我在听,查理。”

“只是听?一点儿都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迟钝的史特劳斯,一点儿都不会被激怒。我告诉你,我讨厌来这里。心里治疗有什么用?你我都很清楚有什么结果。”

“但我不认为你想就此罢手,”他说:“你想奋战到底,是不是?”

“真是笨得可以了!这么做只是在浪费你我的时间罢了!”

头顶上的灯光昏晦,我盯着天花板的隔音方板看——上面布满了细小的孔洞,我说的每句话都被吸进去藏在里面了。

接下来,我又感觉自己头轻脚重,然后心灵陷入一片空白。这种现象不太寻常,因为在心理治疗课程里,我一向有很多题材可以畅谈。梦境……回忆……联想……问题……都是我倾吐的题材。然而,现在我却感觉被隔离了,处在孤独的空虚中。

只听到迟钝的史特劳斯在我身后呼吸的声音。

“我觉得很奇怪。”我说。

“想谈谈你的感觉吗?”

多聪明、多镇定的家伙呀!我到底来这里做什么?让天花板的细小孔洞和治疗师的巨大洞穴吸走我的自由联想?

“我不知道该不该谈,”我说:“今天我对你格外充满敌意。”然后,我告诉他我从刚才到现在的想法。

虽然没看到他的脸,我却能感觉他正点头称是。

“这种感觉很难解释清楚,”我说:“以前也曾出现过一、两次,就在昏厥之前。轻飘飘的……全身绷得很紧……但是却又感到发冷、发麻……”

“说下去。”他的声音夹杂几丝兴奋,“还有什么感觉?”

“我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全身麻木了,好像以前那个查理就近在身旁。我确定现在我的眼睛就睁得很大,是不是?”

“没错,的确睁得很大。”

“我看见墙隙迸出蓝色火花,天花板缩成一团球悬在半空中。灯光刺入我的双眼,现在刺向脑髓了。房间里每样东西都在发光。我好像飘浮起来,或者说是扩散开来,浮在空中。但是,我知道自己的身体还躺在沙发上,尽管我没看到。”

这是幻觉吗?

“查理,你没事吧?”

还是神秘论者描述的境界?

我虽然听到史特劳斯的问话,但是却无意回答他。我必须暂时不理会他,让自己处于被动状态,等待这一切随同光亮充满我体内。

“你看到什么了?查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被执意摇动的手摇醒了。是史特劳斯博士。

“感谢老天!”他说。我望进他的双眼。“你让我担心死了。”

我摇摇头,“我没事。”

“看来,今天就到此为止。”

起身时,身体不稳地摇晃了几下,过了几秒,才完全恢复平衡。这时,房间看起来感觉很小。“不只今天到此为止,”我说:“干脆到此结束。我不想再做心理治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