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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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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书籍名:《王阳明大传》    作者:周月亮


直到十月,众文官交章极论,章下阁议,差点将八党就地处决。但刘瑾等打下北京这股势头,这次请留阁臣的声势则由南京的言官来扛大旗。

南京六科给事中几乎都站了出来,戴铣,李光翰,徐蕃,牧相,任惠,徐暹等连章奏留刘谢。南京十三道御史薄彦徽,陆昆,蒋钦等15人,刚连名上疏请屏八党,委任大臣,务学亲政,以还至治。等奏章到京,朝事已变。他们又“复上公疏”请留健、迁。刘瑾对这些反对党一律“廷杖除名”,就是逮到北京或南京的帝阙下,脱下裤子,打30军棍,然后开除公职,斥为百姓。有个别知县或上疏乞救,或抗议均被“廷杖除名”。

在这场挽留辅臣的风潮中,最顽强最悲壮的是南京御史蒋钦。他被杖废为民以后,第三天,一个人再上奏章,有点《三国演义》“段子”味:“刘瑾,小竖耳。陛下亲以腹心,倚以耳目,待以股肱,”是在用贼坏天下事,乱祖宗法,“一贼弄权,万民失望,愁叹之声动天彻地”。他揭发刘瑾遍索天下三司官贿,人千金,有的五千金,不给则贬斥,给了则提拨。“通国皆寒心”。他问“陛下尚何以自立?”他真将自己的生命献给了国家:“幸听臣言,急诛瑾以谢天下,然后杀臣以谢瑾。”这比后来沈练劾魏忠贤之“汉贼不两立”更透过一层。正德如能读到这份奏章,根据阳明的心学原理,也应该受感动。他明知道“今日之国家乃祖宗之国家”,并不是天下人的天下,他还是这么义无反顾,要求用自己的死来谢“谢了天下的刘瑾”。

结果是,“疏入,再杖三十,系狱。”连平民百姓也当不成了。他入狱三天后,又上奏疏,他问皇帝“瑾忠乎?臣忠乎?”“臣骨肉都销,涕泗交作,七十二岁老父,不顾养矣。”他要用自己的死唤醒皇帝的“诛贼之明”。“疏入,复杖三十。”累计九十棍,要不是憋着一忠君之气,早也顶不住了。他终于只实现了“不愿与此贼并生”的志向,杖后三日,卒于狱,年仅49岁。

相比之下,我们的传主就“逊色”也“通敏”多了。他可没有蒋钦这股子愚忠劲头,他自然也不像阉然以媚阉的那些无骨去势的官僚,屈身事贼以求荣显。他的个性也使装不了孙子,他上了封《乞侑言官去权奸以章圣德疏》,用语委婉,语调平静,要求“合理”。显示出以柔克刚的王学特点。他只是为解救南京的言官,言官的命运已吓倒了很多人,像蒋钦那样的是少数。阳明在宦官高压言官大势已去的形势下还挺身而出也就越发难得了。柔中之刚更是主要的。

他说:戴铣等人想必是触犯了皇上,但他们以言为责,其言而善,自宜嘉纳施行。说错了皇上也该包涵,以开忠谠之路。现在特派锦衣卫把他们拿解赴京,群臣皆以为不当,而无人敢言,怕得相同的处罚而增加皇上的过错。但是这样下去,再有关乎国家危疑不合祖宗体统的事情,皇上还能从哪里听到谏议?他这个劝架人,总是用具体的细节来增强感动效果。他提醒皇上万一他们在押赴京城的道儿上填了沟壑,使陛下有沙谏臣之名,兴群臣纷纷之议,到那个时候,您又要责怪左右不劝戒您,且为时已晚。全文没有一句“去权奸”的话,没有再作声讨宦官的努力,这看出阳明的“巧”。但标题上的字样是后来他的学生加上去的吗?也许不是。结尾时,抽象的说到:陛下不可使耳目壅塞,手足萎病。自然保护言官就压抑了权奸,能这样做就彰明了圣德。

但正德不“正”,他偏用奸邪而镇压善类,他把自己的私人看成与自己一体化的“法人”,他认为打他的狗就是向狗的主人挑衅。此前,在一次关于盐业问题的御前会议上,他明确地反讥李东阳:“国家事岂专是内官坏了?文官中仅有三四好人耳,坏事者十常六七,先生辈亦自知之。”(王世贞《中官考》)对文官的基本估计竟然如此,难怪他不惜随便处置他们。这与其父的态度大不相同,京察出几百不称职官员,吏部主张斥退,皇帝以为人才难得,结果大多保了下来。正德是会“大革命”的方式来打击一大片的,如果他有此头脑的话。刘瑾现在是他的头脑,刘能成为实际的皇帝和宰相,不仅是只会领着年轻的皇帝去四处潇洒,在宫中酗酒,看角羝戏。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能给皇上办事,而他办的事是文官系统办不了的,文官只是一味“教育”他,只有些常规办法。聪明绝顶的正德早就烦了他们那套老生常谈。他总是借口他的祖母或母亲要看望他等等,而逃避经筵功课。他在东宫时的老师杨廷和,现在快轮到他入阁了,他和翰林学士刘忠在皇帝讲课时,致讽谏语,对佞幸有所指斥,像王华那样,但他俩没得到赏识,反而得到了贬斥。

正德对刘瑾说:“经筵讲书耳,何又添出许多话来!”

刘瑾乘机说:“可令二人南京去。”

于是,杨之就要到手的内阁大学士,像煮熟的鹅一样飞了。两人都到南京去了。有意思的是,刘忠在南京“正直有风采”,大计京官时,罢黜的人比以往多,还提议随时纠劾,以示劝惩,不必等六年大考核再罢免,他本人也纠劾过重。有人认为他是在配合形势,暗中附和刘瑾,因“瑾方以严苛择辱士大夫”。其实,他只是正直的不是时候。他是一生正直的。

4.朝政鱼烂

刘瑾能够哄住皇帝的手段是敛财。正德挥霍无度,又不肯花他的小金库,户部尚书韩文又坚持“原则”,不痛快地让皇帝花户部的库银。事实上国库也的确严重空虚。皇帝不耐烦听那些烦人的数字,他就是要钱。朝廷的官员们除了主张"节约"外,没有拿出有效的增加收入的具体办法。而刘瑾有一套常规之外的增加财政的方案。皇帝自然倒向刘瑾,不顾文官们的反对。这些方案的根本精神就是加大税收力度。增加新的税,附加税,提高税额等。刘瑾的财政改革用老话说就是“横征暴敛”,闹得朝野嚣然。文官反对“改革”,刘瑾乘机让宦官全面夺权。全国各地早就有的宦官“特派员”,现在在理论也“合法”的高于正规的地方官了。至此,明朝的宦官像清朝的临驾于汉族之上的满族官僚和国民党的“军统”了。弘治一度真使他们单局限于“统计调查”的工作,但现在他们成了皇帝向文官夺权的阶级性的社会力量。

但是,钱还是不够。最根本的原因是“硕鼠”太多,不算那些不可计算的权力剥削(腐败的基本含义就是不同于资本剥削的权力剥削),单单是坐吃皇粮的就大大超过税收。明人郑晓的《今言》统计:“正德年间,亲王30位,郡王215位,将军,中尉2700位,文官20400,武官十万。卫所772,旗军八十九万六千。廪膳生员35800,吏55000。其禄俸粮约数千万。天下夏秋税粮,大约2668万4千石。出多入少,故王府久缺禄米,卫所久缺月粮,各边缺军晌,各省缺俸廪。”郑晓是嘉靖二年的进士,历任国家要职,所言可信。

刘瑾一箭双雕,他跟皇帝说,收入不足是文官们管理不善和贪污造成的,他的高招儿是随时向任何官吏处以“罚款”,既打击了文官又增加了银米。翻看这一时期的《明史》列传,自大学士李东阳以下没有被“罚款”(夺俸,停薪)者几稀,这股冲击波也扫荡了入不了“列传”的大批官员,这有大量的笔记和私乘为证。还有一招是“赔偿”。或是真失误,或是找茬儿,让许多官员赔得倾家荡产。

对各大“军区”的军屯地,各省则大事摊派,有的项目几乎是加倍地增加附加税,地方官反对,则由住守的太监强行执行,有的地方官为讨好则不顾实际,谄上压下,激起了几乎是到处都有的“骚乱”,西北,东北的边防军,有几支造反的。民变也发生了。最后,安化王起事,刘瑾的末日也到了。

各地的镇守太监比刘瑾还不顾后果,关于他们穷凶极恶的记录,遍布公私史籍,是标准的“小鬼当家”。刘瑾还有一套用太监监督太监的“统中之统”,叫什么“内行厂”,由他亲自掌管,在阉党中再建“党中之党”,酷似纳粹之“盖世太保”。这正是狐狸,黄鼠狼与蛇之间的联环套,一物降一物,转圈追逐。这种超常的特务统治,的确极大地提高了行政效率,也极大地提高了祸国殃民的能力。这有点像“文化大革命”中的“踢开党委闹革命”。1507年3月,刘瑾发布了一道命令,让天下镇守太监实际上的级别和职权与各省最高文官相当,并有权监督文官,审查任何行政和司法事务,关键是当地的工作由太监总结向中央即刘瑾汇报,所有的重要公文都只对刘,经刘签发给各部门。原先的通政司已失去“喉舌司”的作用。群臣的奏章也是先具红揭投刘瑾,号“红本”,然后,再上“通政司”,号“白本”。天下只知有刘太监而不知有皇帝矣。

刘瑾公开卖官鬻爵,招权纳贿,他还没赖到后来之纳贿不办事的程度,基本上是“朝发夕至”,受贿之后几天内即“超拜”---越轨提拨。这样他事实上很快在文官内部也拉出来基本骨干。

对于那些不与皇帝及其“军统”合作的文官,皇帝便越发只用“军统”并默成“军统”干掉文官的系统工程。要细说他这方面的战绩,得拉一个很长的名单。阁臣除了李东阳,全换了,六部的长官按他的意志作了调整。举一个小例子。

浙江省应诏举荐怀才抱德的乡贤,举的都是余姚人,都是谢迁的老乡,当初起草诏书的是刘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