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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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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魑魅魍魉(下)

书籍名:《不死女》    作者:夜与羔羊


晚秋,天渐凉。扬州,谢烟楼。

        谢烟楼是扬州新起最繁华的青楼。它的生意之所以如此红火,只因它这里的姑娘绝对是整个扬州城里最漂亮的。不过那些文人巨贾、王侯将相们也多是久在胭脂堆里打转的角色,又为什么会特别喜欢这里?

        还是因为沈二娘这个人。

        沈二娘今年顶多三十出头,却已经是风月场的风云人物。据说她出生在官宦人家,年少时便因美貌出名,进而引得各路人物的关注。十六岁那年原本出嫁当地巨贾贺门佐的她,却在半道被土匪劫去,沦为土匪头子的压寨夫人。幸好得一英雄相助,才能重返家门。然而婚肯定是结不成了,父母也无容她之地。她便流落风尘,白手起家,从一青楼名妓到当今说一句话也能让风月场抖一抖的沈二娘。究竟是无限落魄?还是无限风光?

        沈二娘现在在“烟”字房伺侯着。“烟”字房并不经常有客人,沈二娘也并不是经常要伺候别人。这两件不经常发生的事同时发生了,只能说明一件事:这间房的客人不是一般人。

        此刻沈二娘正在不遗余力地卖弄自己的风情。她穿着若隐若现的薄衣,有意无意的露出一些肉来,并娇媚地斜倚在房门上,身躯挡住了门。她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那位客人,那不是情人的眼神,而像是一头野兽,想要将他活吞掉。

        那位客人好像也并没有什么不同。虽然他长得年轻英俊,头上用木髻扎着头发,显得有些女气。但他此时敞开着衣襟,斜靠着墙,一手持着酒杯,一手持着酒瓶。那架势,与浪迹街头的酒鬼乞丐并无不同。

        “你堵着门干什么?”那年轻男人醉眼看着她质问。

        “没什么,只是怕你这次又跑了。”沈二娘脸红红地噘着嘴说着,一个三十多岁的老鸨竟然会像个小女孩一样羞涩,这幅景象想必很难得。

        年轻男人似乎也懂得欣赏这种难得,他色迷迷地用眼睛扫着沈二娘,将她身上有意无意露出的物件看了个明白。然后将杯中酒饮尽,张口缓缓吟道:

        “

        多情却似总无情,惟觉樽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

        “你知道就好”沈二娘说,“你这回别想走了。”

        “哈哈。我念这首诗可不是送给你的”年轻人狂放地笑道,“我不爱你,你也不爱我,何必强说一个情字?”

        “胡说,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你?”沈二娘大怒地说道,“要不是有你,我怎么会有今天?我当然爱你!我为什么不能爱你?”

        “你是为了报恩?”年轻人说,“还是为了我的身份?”

        “都不是,我就是喜欢你!想留你和我过一辈子!”

        “一辈子?太长了”年轻人悠哉地摇摇头。

        沈二娘气愤地咬咬嘴唇说:“那么……一夜。”

        “一夜又一夜,一夜再一夜,把我沉醉温柔乡;二娘,你又何需如此折腾?”

        “呸!别管我叫娘,我才不想听你说这些屁话。反正今晚也不准你走!”她说完一下扑到他怀里。她成熟的胴体一下子不仅滚烫而且力大无穷,把年轻男人压在身下,贴着他的耳朵朝他喊:“折腾?到底是你折腾我,还是我折腾你?”

        男人吐吐舌头无所谓地说:“现在看来是你折腾我。”

        “我就折腾你!”沈二娘扑哧一声笑出来,像累得无力似的倒在他身畔,倦怠地闭上眼。毕竟,她也喝了太多酒。一夜又一夜地喝着,总会要醉的。

        既然总是要醉的,为什么不是现在?于是她醉了,酣然入梦。

        他让她靠着,趁她闭着眼不撒娇也不撒泼的绝好机会,绝好距离看着她。她老了。一朵饱经风霜的花,盛开,却即将枯萎。她的坎坷命运,给了她多少伤害?他不难从她对他任性的宽容中找到答案。

        她说她爱他,难道他就不爱吗?

        可他能给她什么?

        没有,什么也没有,他什么也不能给她。

        这就是他的命吧,他轻轻地叹息着。这是白色的纸门外有个淡淡的影子。没有进来也没有敲门,而是在门外跪下。

        年轻男人便轻轻地从沈二娘身下移开,让她安稳地侧躺在柔软的薄被上。他小心拉开纸门,然后又合上门。轻声地对那人说:“小眠,办好了吗?”

        “好了,主人。”刚才一直低着头的那人抬起头来,俨然是傅小眠!

        “起来吧。”男人温柔地扶起傅小眠,皱皱眉头说,“不是说不用叫我主人了吗?”

        “不,叫主人挺好。”傅小眠站起来。

        “可怜啊,从小到大,竟然没有人愿意叫我的名字。”他仰起头叹了一口气道,“只有沈二娘不同,她一直都叫我秦无益。”

        “有一个人记得自己的名字不就很好了吗?”傅小眠轻声说着。

        “也是……”秦无益笑笑,他笑的时候露出雪白的牙齿,配合着明亮的眼睛,让人感觉到很天真也很帅气。

        他朝傅小眠做了个手势,傅小眠便默默地跟在他的后面。他轻车熟路地带傅小眠进入不远处的另一处客房。那里幽静的很,窗户敞开着,空气很清新。桌上放着精致的酒盏和酒壶,还有一盏明亮的灯。

        一进屋秦无益便问傅小眠:“他说什么了?”

        “他问我你是谁?”

        “你怎么说?”

        “我说要想知道就直接来找你。”

        “你劝他来?”

        “没有,我告诉他,我们比他强,让他死了心,放弃死乡之旅。”

        “你还真是矛盾啊……”说到此处秦无益转转头,找到桌上的酒,便急不可耐地斟酌了起来,他用醉眼看着傅小眠说,“想见他吗?因为看透了他的过去而爱上他?”

        “不要胡说了!”傅小眠有些着急,竟然忘记了刚才的主仆关系。

        秦无益却很高兴看到她这样子,他边饮着酒边笑着,笑了一阵子他才停下笑问:“能告诉我,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吗?”

        “他是雨。”傅小眠转转手中的笛子说。

        “雨?有意思!”秦无益好奇地问,“他为什么是雨?”

        “他的执著和温柔明明是出自真情,却让人难受,难受得要命。就像雨一样,明明是那么美,却让想出门欣赏他的人感到不方便。他的付出那样真挚,但他恐怕只是在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

        “哦……”秦无益若有所思地又饮下一杯。

        沉默了片刻他又问:“那你哥哥呢?他像什么?”

        傅小眠想了想后说:“他是风。”

        这次她不等秦无益问便说:“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停?”

        “有意思”秦无益抱着酒瓶半躺在床上,又斟酌了一番,才笑笑指指自己的鼻子问,“那我是什么?小眠。”

        “你是酒。”傅小眠眼中闪动着淡淡的光,说,“外表凉凉的,喝下却是滚烫的。”

        “哈哈哈哈”秦无益笑得整个人都倒在了大床上,酒杯酒壶翻倒在床,可是里面已经倒不出一滴酒了。他放声大笑之后迷迷糊糊地说着:“你胡说,你根本就不喝酒,又怎么会知道酒这回事……”接着他便这样睡着了。

        傅小眠看他睡了,便轻轻地走近他。她手上的笛子不停地旋转着。直到她走近他身边,他的头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忽然抬起了手,笛子向下,想要插向秦无益的咽喉。

        她竟然想杀了他!

        然而笛子悬在空中并没有落下。

        “哎”躺着的秦无益闭着眼睛幽幽地说,“女人啊,总是喜欢风啊,雨啊的,却唯独不懂得饮酒,也不知道品酒。不过不喜欢也不要把它扔掉,还有人喜欢的。二娘就会喜欢,所以我为她活着。”

        傅小眠感到心突然被什么刺痛了!她的脸红起来,呼吸也很不顺畅。她低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的。”

        “不,我不知道。”他睁开眼摇摇头委屈地看着她说,“你根本没有理由杀我。”

        “我有理由!我不希望你去死乡!那是死地,活不了的!”

        “所以你让游星守来追我,希望拦住我?”他支起上半身,重新靠在床头,看着和以前判若两人的傅小眠扬扬眉毛问。

        “哼!”傅小眠恨恨地跺了下脚。

        “我是不会放弃死乡之旅的。”秦无益说完再次闭上了眼睛,露出恬然的微笑。

        “你!”傅小眠猛地将笛子刺向他的脖子。他的微笑却依然恬然静谧,这使傅小眠终究下不了手,她愤怒地收回手,推开门跑了出去。

        秦无益悠哉地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小壶,那里面是他的珍藏――女儿红。他拿起酒壶对着嘴饮水一样直接饮了起来,便饮边吟道:

        “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