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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儿寡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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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书籍名:《孤儿寡母》    作者:林海


我一回头,弟弟正在后面飞速地奔跑着,我忙对司机说:“师傅,停一下,我等一个人。”弟弟满头大汗地赶了上来,还呼呼地喘着粗气,妈妈责怪他道:“你这个孩子,明知道你大哥今天开学怎么还出去玩?”弟弟一只手扶住车门,一只手在口袋里摸索着,他从里面拿出来几张崭新的大团结,塞到我手里说:“大哥,你在外面要用钱,这是我给你的。”我吃惊地问:“你怎么有这么多钱?”弟弟自豪地说:“都是我攒的,我把发财猪给砸了,没想到里面有三十多元了,整钱给你,零钱我还要继续攒着。”弟弟边说边用手擦着额头的汗珠,还是憨憨的样子,睁大了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

我觉得非常难过,又非常感动,我知道弟弟对我的依赖,但我没想到弟弟这么小竟是如此的有心,在我眼里,他始终是个幼稚的孩子,是个只知道攒钱的小财迷,到现在我才知道他有多么的细心,手足之情在他身上体现得是这么的真切。车上的人都对弟弟投去赞赏的眼光,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幸运,虽然在生活中我经历了许多不幸,可是我同样体会到了这浓浓的亲情,有妈妈对我的疼爱,还有弟弟对我的关心。

我走下车,把钱塞进弟弟的口袋,然后用力地把他搂进怀里,他的头在我的胸前摇晃,他不停地说:“大哥,你在那里要多想我。”我使劲地点了点头,轻轻地帮他梳理了一下头发。我走上车,车又一次启动了,弟弟猛地冲了上来,乘我不备再次把钱塞入我的手里,汽车越开越快,弟弟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我向他用力地挥手,他却在擦拭着眼睛。不知何时,我的眼泪也流了出来。

经过两个小时的颠簸,班车驶出了安静的乡村,奔入了喧嚣的城市。这里和农村界限分明,连空气的味道都不一样。

迁安一中处在县城中心,开学那天,接送学生的车辆堵塞了整个街道。

我们在汽车站下车,拎着东西走了半个小时。时值正午,阳光毒热,我们身上很快被汗打湿了,妈妈停住脚步,气喘吁吁地说:“海海,渴了吧?”我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妈妈,她的衣服已经贴在身上,脸和脖子上新冒出的汗珠顺着已经干涸的汗迹继续滴淌,平日蓬松的头发在汗水和灰尘的作用下一绺一绺地粘在额头,相比之下,只有嘴唇是干裂的。她一边小声埋怨着自己:“怎么忘了带点水呢?真是的。”一边四处张望。

突然,妈妈兴奋地提起地上的东西,说:“海海,跟妈来。”我紧紧地跟在妈妈后面,我们在一家商场门前停了下来,那儿有许多太阳伞,下面坐着很多人,男男女女打扮得都非常花哨,他们大多拿着同样花哨的水杯,悠闲而又惬意。

妈妈对我说:“海海,这里有水卖,你去喝一杯。”

我说:“妈,那水肯定很贵的。”

妈妈有些犹豫,但还是拉着我走过去。

一位年轻的女服务员正没精打采地倚着卖水的机器,妈妈对她说:“给我一杯水。”

服务员问:“要什么水?”

她这一问,妈妈有点蒙了。在她印象中,水就是水,难道水还有很多种吗?服务员看着妈妈一脸不解的样子,有些不耐烦,同时提高了音量道:“你要什么水啊?”

我发觉周围的人都在看我们,赶紧指着水机上的一个龙头说:“就要那个。”

服务员给我们接了杯水,然后说:“三块。”

妈妈虽然有所准备,但这价格还是大大超出她的意料:“什么?一杯水就要三块?”

我想是啊,在我们那儿最好的汽水也只要五毛钱啊。

服务员好像早就知道妈妈会有这种反应,便用一种少见多怪的口气嘲笑道:“知道吗?这是可口可乐,正宗的美国货。”

妈妈赶紧从衣服里面抽出一张被汗水浸湿的五块钱,递给服务员,服务员接过后皱了皱眉头,很有效率地找零钱,然后径直把头扭到另一边不再看我们。

我喝了一口,辣辣的,气儿直冲向鼻腔,味道很怪,更像一种药水。妈妈在旁边问我:“怎么样?这美国汽水好喝吗?”我把杯子递给妈妈,妈妈小心地抿了一口,刚到嘴里,她的脸上便表现出一种痛苦的表情,让我相信如果不是那么昂贵,妈妈肯定会一下把它全吐出来。妈妈皱着眉头,努力把嘴里的水咽下去,对我说:“简直和泔水的味道差不多,这么难喝的东西还用去美国进口?”我笑了笑,慢慢地喝着,很怪:这东西刚入口的时候难喝,可细细品味,那冰凉的感觉,那怪异的味道,那辣辣的刺激,倒还真让我觉得有点新奇。我让妈妈慢慢多喝一点,妈妈却坚决不喝,她说:“你都喝了吧,我喝不了,太甜,一点也不解渴儿。”

喝完水,我们走到一中门口,在那大红榜上找到了我的名字,我被分到了五班,宿舍为217寝室。

我和妈妈先把东西放到寝室,宿舍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里面显得宽敞明亮,四张双层床,有五个已经铺好了行李,我看了一下标号,我在三号床下铺,正好对着窗户,可以从那里直接看到操场的景象。早来的同学都和家长出去吃饭了,只有一个很瘦弱的小男孩坐在床边,吃着从家里带来的红薯干。他看到我们后显得很热情,自我介绍道:“我叫李权,是建昌营中学的,你呢?”我说:“我是崇家峪中学的,我叫林海,很高兴认识你。”李权带着我们跑前跑后,领行李和各种生活日用品,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小褂儿,但还是跑得满头大汗,他卖力地帮我们背行李,妈妈看了心疼得不得了。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领来后,妈妈开始精心地布置我的床铺。把被褥铺好后,妈妈从包裹里抽出一条崭新的毛巾被,上面绣着两只张牙舞爪的猫,这是妈妈专门到镇上惟一的商场里买来的,花了二十多块钱;妈妈把毛巾被仔细地铺在我的床上,满意地对我说:“海海,热的时候晚上盖着它就行了。”我点了点头,李权在旁边看着,满是羡慕的表情。

就在这时,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了,从外面拥进一大群人,当中一位个子很高,至少也有一米八五,皮肤黝黑,显得非常强壮,额头对着阳光闪闪发亮。其中一个小伙子紧着张罗,把他们所有的东西都拉进屋子,偌大的宿舍一下子紧张起来。李权赶紧迎上去,热情地打着招呼,那些人只是礼节性地回应着,依旧忙着自己的事情。

那个大个子晃着头找自己的床铺,一看是二号床上铺,立刻不高兴了,对着旁边的中年人吼道:“老头子,我这么胖怎么睡上铺,这不是成心整人吗?”

中年人走过来,说:“那有什么呢,上铺整洁、安静,适合看书休息,我看不错。”


大个子瞪着眼睛道:“不行,整天爬上爬下的,还不把我累死啊,我要睡下铺。”

旁边一位中年妇女凑过来说:“我看也是,老惠怎么办的事,咱们学军这么高,爬床确实不方便。”

正在收拾东西的小伙子停下手说:“孙局,我看我给他们学校的领导打个电话吧。”

中年人摆了摆手,说:“不要到哪里都搞特殊,我看学军在外面就是要多锻炼,什么都要学着适应,上铺怎么了,别人不也一样睡吗?胖,正好可以减肥。”

大个子气得在宿舍乱转,但能看得出他在中年人面前还是有所收敛,不敢放肆。

我看了一下,李权睡上铺,这三个人只有我是下铺,那个大个子爬上爬下确实也不是很方便,而且正如中年人所说,上铺整洁安静,适合看书休息,也不错,我便对大个子说:“这位同学,你睡我这铺,我去睡上铺吧。”大个子听了非常高兴,那个中年女人也连忙转过身来,感激地说:“太谢谢你了!”

我的好意无形中给妈妈增添了不必要的麻烦:妈妈不得不把刚为我精心布置好的铺盖从下铺移到上铺。妈妈显然是第一次爬这种上下铺,因不得要领而略显笨拙。我担心妈妈可能踩空,于是提出自己上去收拾。妈妈却异乎寻常地坚持着,好像铺好这张床是件很关键很复杂的事,除了她自己任何人都不可能胜任也不能做好。

再次收拾完以后,妈妈又过去给大个子家长帮忙,中年女人嘴上客气着,但很明显不想让妈妈碰他儿子的东西。妈妈没有感觉到,仍然热情地帮忙,那中年女人慌忙地护着,局面有点滑稽。我把妈妈拉到一边,说:“妈,您也累了,休息一会吧。”妈妈很认真地说:“我不累,他们东西多,我帮他们收拾一下也是应该的。”那一瞬间我觉得鼻子酸酸的。

收拾好后,他们接了一个电话,就出去吃饭了。我和妈妈一起来到了食堂。

食堂在学校的最南端,那个时候已经过了饭口,食堂里冷冷清清,我们买了一份粉条炖肉,要了四两米饭,花了一元五角。妈妈尝了一口,对我说:“挺好的,也不贵,快吃吧,都吃了。”我饿坏了,埋下头就狼吞虎咽,全吃光了才看到妈妈一直慈爱地看着我。我心一颤,暗骂自己不懂事:妈妈拎着东西,给我办手续又铺床,折腾了大半天连口水都没喝,我简直……我拿着饭盆要去给妈妈打饭,妈妈连说:“天太热了,我不想吃东西,等我下午回家再吃吧。”我没有支声,径直向窗口走去,妈妈忙跟了上来,探着头对卖饭的师傅说:“这里的饭卖半份吗?”“半份?”师傅重复了一遍,说,“不卖,要买就买一份。”妈妈买了一份,就站在餐桌旁,大口大口地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