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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儿寡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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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书籍名:《孤儿寡母》    作者:林海




弟弟看了看我,突然变得泪眼汪汪,我用手抚住他头,刚要劝慰他几句,他却猛地蹲在地上,双手抱头,放声大哭。我也蹲了下去,抓住他的胳膊,想把他拉起来,他却使劲地挣扎,嚎啕不已。我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巨大的悲伤萦绕在我的脑海久久不能逝去,弟弟的每一声嚎叫都无比强烈地刺激着我的灵魂。平日的弟弟敦厚而不失灵活,稳重而不失风趣,直到今天我才发现他是如此的脆弱。此时,他的哭声是如此的凄凉,充满了绝望,我和妈妈伴着他的哭声也在无声地流泪,不知持续了多久,弟弟终于抬起了头,头发凌乱,脸上满是泪水冲刷的痕迹,似乎在一瞬之间,他摆脱了所有的悲痛,变得无比坚强,他死死地盯着我说:“大哥,你回学校,我供你读书。”

我一把将他拉进怀里,弟弟伏在我的肩头,似乎找到了久违的父爱,他情不自禁地再度抽噎起来。我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手足之情溢于言表,无论何时何地,在弟弟的心中,我这个哥哥始终占有一个重要的位置。我对他说:“江江,你还小,妈妈的不易你都看在了眼里,日后我们就要慢慢地学会独立生活了,你好好上学,哥哥供你读书,将来说什么也不要让妈妈再遭罪了。”说着说着,我的眼泪掉了下来。

弟弟固执地盯着我,说:“不,大哥,你上学,我供你。”

我看着他,又生气又心疼地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现在能干什么?”

弟弟认真地说:“大哥,我早就和妈商量过了,你都快上高三了,离上大学只有一步之遥。而我年龄还小,以后再回学校的机会还很大,我先找个地方上班,供你读书。”

我态度决绝地说:“不行,你还是个孩子,那种体力活你干不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失学。”

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妈妈说话了,她梳理了一下满头白发,一字一顿地说:“海海先读书,江江找个地方上班,等海海考上大学,再想办法供江江上学,你们兄弟要互相爱护,互相扶持,就这样决定了。”

我难过地看了看妈妈,她第一次表现得这么有主见,做出的决定不容置疑。我痛苦地喊道:“妈,不行,这样对江江太不公平了,我不会去上学的,他还小,他还是个孩子啊。”

弟弟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像一头发怒的野兽,猛烈地咆哮道:“大哥,你看看咱们这个家,都衰败成什么样子了,你是咱们全家的希望,就靠你来改变它了,你去上学吧,不为你自己考虑,你也要为妈妈考虑,为咱们这个家考虑考虑啊。”

我站在地上,任凭弟弟拼命地摇晃着我。我的头来回摆动,只觉得天旋地转,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整个人变得像白痴一样。弟弟的声音里夹杂着哭音,妈妈似乎也在旁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我的心疲惫至极,无论是年老的妈妈,还是年轻的我和弟弟,肩头都扛负着太多的压力,我们就这样倾尽全力地坚持着,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偌大的世界,我们母子三人竟是如此孤立。想着想着,我的眼睛再度模糊,泪水无声地落在地上。

后来,我回到了学校,周围的同学风采依旧,可是谁知道这些日子我们家里发生的巨大变故呢?

弟弟辍学了,他们班主任找到了家里,看到我们家徒四壁的凄凉景象不禁潸然泪下,他信誓旦旦地表示要免掉弟弟所有的学费,弟弟却冷静地说:“老师,您现在能帮得了我,可是我哥哥呢,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哥哥是最亲的。他现在上学要钱,将来他上大学更需要钱,我们又能依赖谁呢?只有我们兄弟两人互相扶持,互相帮助,互相鼓励才能渡过这道难关啊。”班主任无语了,他心疼地看看眼前这个他最欣赏的学生,转身离开。临走时,老师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塞到弟弟手中,弟弟刚想推脱,但一想到在县城读书的哥哥,便悄悄地把钱收下了。

弟弟在矿山找了一份工作,工作之艰辛与我前面的描述并无两样,所不同的是我当时尚有退路,而弟弟却必须坚持着走下去。妈妈打理着地里的农活,每天起早摸黑地在田间劳作着。当我坐在教室里,听着老师讲课,脑子里总会不知不觉地浮现出妈妈和弟弟辛苦劳动的影子。我逐渐变得沉默起来。冬云坐我身边,经常会捅我,提示我不要上课走神,我这才如梦方醒般地回过味儿来,感激地向她点点头。

一个中午,我依旧在中医院门前看书,冬云意外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刚把手中的馒头塞进嘴里,睁大眼睛,吃惊地看着她从天而降。

冬云抓起装满冷水的瓶子,在眼前用力地摇晃,里面的水撞击着瓶壁,发出哗哗的声响。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皱着眉头对我说:“林海,你每天就吃两个馒头,喝一瓶凉水?”

这种生活我早就习以为常了,我轻松地对冬云笑了笑,调侃道:“看你那少见多怪的样子,馒头还不好啊,比红军爬雪山过草地的条件不知强几万倍呢。”

冬云没说话,她死死地盯着我,眼圈慢慢地变红了。

我吃力地站起身,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冬云走上前,使劲打了我一拳,嗔骂道:“你就别和我臭贫了,看你的脸都饿绿了。”

我一摸自己的脸,突然觉得是那样的干瘪,薄薄的一层皮紧紧地包在骨头上,没有一点肉。我轻轻地摩挲着,就像在摸着一具骷髅,我自己尚且没有做好这种思想准备,我怎么会瘦得没有一点人形?我是那样难过,脸上的表情一下凝固起来。

冬云转过身,噔噔地跑掉了。我一个人站在那里,静静地体会着这种心痛的感觉。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我用舌头轻轻地舔嗜着干燥的嘴唇。

过了不大一会儿,冬云微喘着跑了回来,她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食品袋。等她打开,我见里面装满了又粗又长的腊肠。她拿出一根,递给我道:“把它吃了。”

我伸手接过,油腻腻的,摸起来是那样的舒服。放在嘴边一闻,喷香,口水立刻就流了出来。我拼命地抵御着它的诱惑,把腊肠推了回去,说:“现在是在大街上,回去再吃吧。”

冬云固执地把它推回来,瞪着眼睛说:“快点,把它吃了,我要亲眼看着你吃。”

香香的腊肠垂在我的手上,散发着诱人的气息。我拼命地吞咽着唾液,什么风度与面子,再也顾不得了,我粗鲁地把它撕开,大口地咀嚼起来,肥腻的肉块儿在我嘴里翻滚着,甚至还没等我品尝出它的味道,一根腊肠已经被我咽进了肚子里,我贪婪地吮吸着手指上的油星,意犹未尽。

亲人般的关怀

冬云看着我那粗俗的吃相更加心疼了,她又递过来一根。我看了她一眼,毫不犹豫地接过来,三口两口把它消灭得干干净净。接下来干脆不等她让,自己拿过食品袋,一根一根吃个尽兴,直到最后,我觉得咽下的食品已经紧紧顶住了我的喉咙方才罢手。腊肠很咸,我口渴得厉害,拎起瓶子大口地喝着凉水,喉结抖动,嗓子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冬云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眼神里糅杂着极为复杂的感情。

我问她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冬云梳理了一下头发,语气沉重地说:“我妈妈身体不舒服,今年夏天一直感冒,打了十几天点滴了,今天我陪她来看中医,正好看到你。其实我注意你很久了,那么两个馒头能顶什么用啊。”

我不再言语,自己贪婪的吃相已经明白地宣告了一切。

冬云一把拉过我的手,说:“走,咱们到街上走走。”我抓起书本,跟在她身后。

当时正是八月天气,夏末秋初,太阳还很毒热。我刚从树阴下走出来,阳光一晃,什么都看不清楚。冬云脚步飞快,我紧紧跟随。没走多远,我只觉得肚子里的东西在剧烈地搅动,油腻的腊肠与冰凉的清水混在一起,使劲往上涌。我放慢脚步,试着把它压下去。没走几步,它再度涌了起来。我只觉得眼球发涨,嗓子发咸。我猛地甩开冬云的手,迅速跑到路边,一低头,疯狂地呕吐起来,肚子里所有的东西顷刻间被我吐了个一干二净。

冬云赶过来,站在后面轻轻地为我捶背,我大口地喘着气,眼睛里泪花滚动。我接过冬云递来的纸巾,擦拭着眼睛,任凭自己在冬云面前丑态百出。也许是我吃得太急了,也许是我的肠胃已经忘记了油腻的滋味,对荤腥的东西再没有一点消化的能力。我转过头,见冬云正安静地站在对面,泪水淌了一脸。她突然扑到我的身上,把脸埋在我的肩头,剧烈地抽泣起来。那是一种心疼,还是一种同情,还是一种怜爱?我不知道,我的身体已经没有了一丝力气,我站在那儿,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

我们走回学校,一路无声。冬云给我买了两大箱康师傅牛肉面。我上楼时,她咬着嘴唇说:“林海,你要注意身体,如果你病倒了你妈会受不了的,你们家全靠你呢。”

我点点头,感激地看着她,在离家数十里外的学校我感受到了亲人般的关怀。

也许是学习任务逐渐加重,也许是冬云不忍心再让我喝凉水吃馒头,她开始经常在食堂吃饭,而且每次都要和我赖在一起,她总会打上一大盆菜,然后草草吃上几口便全部推到我这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我:“限时五分钟,把所有的东西消灭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