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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儿寡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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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书籍名:《孤儿寡母》    作者:林海




我点了点头,冬云叫过服务员,收拾好东西,我们走出这家小吃店,在门口有个卖包子的小摊,冬云拉住我说:“林海,我们给阿姨买点包子吧,这些菜留着你们晚上吃。”说完,买了一斤包子,拎在手里,我们一起向妈妈擦鞋的地方走去。

此时,已经过了晌午,妈妈坐在那里,微合着双眼,头也一点一点的,可能有些发困,但是她在用一种莫大的毅力支撑着自己。她观察着眼前过往的行人www奇Qisuu書com网,她不会留意他们华丽的衣装,吸引她的只是他们脚上穿的各种款式的皮鞋。

妈妈见我们回来,非常高兴,冬云把包子放到妈妈面前,说:“阿姨,快吃饭吧。”小包子做得很精美,刚出笼,热气腾腾,浓浓的肉香随着热气钻进妈妈的鼻孔,妈妈吸了一口气,说:“真香啊。”但话锋一转,又说:“不过,我已经吃过了,留着晚上回家吃吧。”我已经熟悉了妈妈的口吻,知道再怎么劝也改变不了她的主意,只好难过地看着她,再不言语。妈妈一说话,就觉得口干舌燥,她抓过旁边的瓶子,扬头喝了一大口水,舔一舔干燥的嘴唇,说:“这天真热,水都被太阳晒温了,喝多少都不解渴。”我听了,马上拎起瓶子,快步跑到商场后面的水龙头边,接了满满一瓶凉水。我站在那里,极度难过,我每一分钟都感受着妈妈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可是除了这些琐碎的小事我还能为妈妈做些什么呢?可是,我就是为妈妈做这么一点小事儿妈妈还是感动不已,你看,她喝着我打来的凉水,笑容满面,眼睛里也闪烁着欢乐的亮光,洋溢着幸福的神情。

下午,冬云告辞回家,我一直坐在鞋摊陪着妈妈。开始,妈妈很开心,在没有人擦鞋的时候会和我不停地聊天,但慢慢地,我额头上冒出了汗珠,汗越出越多,顺着我的脸颊源源不断地淌下来。妈妈看着我的样子,心疼不已,她开始催我回家,但我固执地坐在那里。妈妈又何尝不热呢,她的皱纹里积存着晶莹的盐渍,曾经的汗水与风中的灰尘混在一起,在妈妈的脸上留了道道污痕。我想到刚才在高地上喝着冷饮的人们,再看看这些午休后陆续归来的擦鞋工,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短的时间,可你见到的绝对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妈妈看着我,无可奈何,最后,她只好早早地收拾好擦鞋的工具,对我说:“海海,走,我们回去了。”我看着妈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整日在街头经受风吹雨打,毫无怨言,可是却忍受不了儿子被太阳多照射一会儿。我接过妈妈手中的东西,跟在她身后,那是妈妈第一次在太阳落山前赶回家。

我们走到门口,妈妈很快发现石头上晾着的鞋子,惊奇地问:“谁把我的鞋给刷了?”我得意地说:“我啊,今天我把您所有的鞋都刷了。”本以为妈妈会很开心,却没想到她突然脸色大变,顾不得和我说话,打开房门,疯了似的冲了进去。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跟进屋,就见妈妈把头扎进床下,在里面焦急地寻找着什么。我伏在地上,惊恐万状地问妈妈:“妈,您找啥呢?”妈妈一言不发,继续翻腾,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直至后来,整个人都钻到了床下面。借着昏暗的光线,妈妈充满悲情地摸索着,可是什么都没找到。妈妈的动作渐渐迟缓下来,最后一动不动。过了很久,妈妈从里面爬出来,一脸悲怆地问我:“海海,你刷鞋的时候没见一只鞋里有个塑料袋吗?”我摇了摇头,妈妈飞快地跑到外面,把每一双鞋都掏了一遍,还是一无所有,妈妈站在门前,一脸的绝望。突然,她双手掩面,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我全都明白了,妈妈一定是把钱放在了鞋子里。可是我在刷鞋的时候真的不记得里面有个塑料袋啊。我仔细地回忆着,没有,绝对没有。我跑到屋子里,钻到床下仔细地摸索,依然是什么都没找到。妈妈抽泣着跟进来,我不敢和她说一句话。妈妈没有理我,再次钻到床下寻找。她的手与地面摩擦,发出“嚓嚓”的声响,妈妈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最后终于在最里面的老鼠洞口把那只破旧的鞋子找到了。事后妈妈告诉我,那只鞋的大半部分已经被老鼠衔入洞中,如果我们再不去找,恐怕就再也找不到它了。当时,妈妈手里抓住那只鞋,像个孩子似的兴奋不已,巨大的惊喜使她忘记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她一扬头,重重地撞击到坚实的床板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妈妈丝毫没有顾及到头痛,飞快地爬出来,尚未站直身子便大声喊道:“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妈妈把鞋子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拉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叠崭新的人民币。妈妈把钱捧在手里,视若珍宝,数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对我说:“没错,海海,这是2000元钱,你第一年的学费啊,虽然还差点,但离你开学还有两个月,我们肯定能凑够的。”说完,把钱捂在胸口,像抓着自己的命根子一样不肯松手。那时,我的学费是2800元,对有钱人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对我们这个艰苦度日的家庭来说已经是倾其所有。许多年后,我依然保持着这样一个本能,那就是看到2000这个数字,心里就一阵痉挛,永远也无法忘记妈妈那个绝望的表情,那种痛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我只觉眼睛一阵湿润,妈妈的样子顿时模糊起来。妈妈总是提前为我做着各种打算,她拖着疲惫的身躯,为我们积攒着每一分钱。看看她身上的衣服,还是几十年前爸爸在部队穿过的条绒秋衣,早已破烂不堪,却被妈妈缝了又缝,补了又补,依旧穿在身上;看看她吃的食物,在喧嚣的街头,在火热的太阳下面,她劳累一天,却只要喝一瓶凉水,吃几根馊了的玉米就能度日。她没有生活,只有生存,她没有自我,只有儿子,也许妈妈是可怜的,但她首先一定是可敬的,因为她在用她单薄的身躯谱写着人世间最伟大的母爱。

妈妈把钱收好,装进一个铁罐子,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看着妈妈匍匐在地的身影,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把妈妈从地上扶起来。

这时,外面响起三轮停车的声音,弟弟回来了,他撩起门帘,走进屋子,想趁着昏暗的光线跑到里面,可是妈妈一眼就发现了他腿上的伤口,忙拉住他,心疼地问:“江江,你怎么受伤了?”弟弟嘿嘿一笑,说:“在工地上不小心碰的,没事儿,一点都不疼。”说完,朝我挤挤眼睛,我更加难过了,什么都没说,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妈妈相信了,她责怪弟弟道:“干什么都毛手毛脚的,真不知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些坏毛病。”妈妈说着,打开灯,找了一团破棉花,用火柴点着,然后把烧过的灰末敷在弟弟的伤口上,找了一条干净的布用力包扎起来。弟弟坐在板凳上,一声不吭,随着妈妈手上加力,他疼得直咬牙,但也只是偷偷把头扭向一边。

那个晚上,我失眠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明天一定要去找王福田,我不能再这样闲下去了,我必须找份工作,妈妈和弟弟已经被生活的重负压得喘不过气来,我理所当然地要和他们一起分担啊。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床,洗漱完毕,吃过早饭,和妈妈打过招呼,想和弟弟一起去工地,谁知刚走到门口,正好与迎面而来的王福田碰个正着。

迎着晨风,王福田迈着大步,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真是春风得意啊。他一眼便认出我,上来用力拉住我的手说:“小兄弟,都多少年没见到你了,听说你考上律师了?将来可了不得啊。”我认真打量一下他,风采依旧,只是额头长了一些皱纹,眼神中多了一些世故。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想和他说说工作的事,却怎么也开不了口。谁知他寒暄过后,很诚恳地对我说:“林海,你是咱们村儿第一个大学生,给那些小孩儿们做了表率,我在家就经常和我的小孩儿提你,他们都应该向你学习。”他这样一说,我反而更拘谨起来,只好听他一个人长篇大论。他说了半天,最后总结性地说:“不是有那么句话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谁要是和你在一起,学习肯定好,所以,今天我特意请你给我闺女做家教,无论如何你都不要推辞啊。”说完,用一种满怀期待的眼神注视着我。我一听,不禁心花怒放,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要去找工作,他却送上门来了,我爽快地说:“没问题。”

第二天,王福田专门开了一辆小车来接我。在车上,他对我说:“林海,我知道你脾气不好,不过我那闺女更不是个省油灯,你还要适当将就将就她。”我坐在里面,有点晕车,轻轻地点了点头。从工地到他家,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很快,车子在滦河边一栋气派非凡的别墅前停了下来。王福田打开门,对着里面大声地喊:“微微,微微。”喊了半天,却没人理他,他对着我苦笑,一脸的无奈。我随他走上楼,在一个房间前停下,他轻轻地敲打房门,温柔地呼唤着女儿的名字。过了很久,门“吱”的一声打开,我凝神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里面站着的竟然就是和弟弟在一起的那个小姑娘。

女孩见了她爸一脸的冷酷,反而好像对我格外青睐,她笑着对我说:“进来坐吧。”本来我就对她怀有好感,此时见她彬彬有礼,实在招人喜欢,便还以友善的微笑,走进了她的小屋。王福田跟在后面,显得有些尴尬,在自己女儿面前反倒没有了刚才的从容,一副坐立不安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