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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魂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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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即将临盆

书籍名:《孤魂公主》    作者:小川爱理


        凛冽严凝雾气昏,空中瑞雪降纷纷,须臾四野难分别,顷刻山河不见痕。银世界,玉乾坤,望中隐隐接昆仑。若还下到三更后,直要填平玉帝门。

        本坐在炕上刺绣的傲菊,见雪愈来愈紧,便起身掩好窗,回身坐到我身边,捧着我双手拼命呵气、揉搓,屋中暖洋洋,丝毫不觉寒气侵肌,但傲菊却一个劲儿抽鼻子,似乎是被我手冻得。

        “傲菊。”

        一个轻柔的嗓音在呼唤傲菊。

        傲菊闻声回头一看,猛地吓一跳,慌忙起身跑出内室道:“四……”又赶紧打了打嘴,扭头往内室望一眼,轻轻掩上门,才朝弘历微屈膝,小声道:“四阿哥吉祥。”

        弘历趁傲菊关门之际,往里瞅了一眼,似看我在发呆,蹙了蹙眉问傲菊:“额娘今日如何?”

        傲菊摇摇头,愁叹一声道:“还是那样,说疯不疯、痴痴傻傻地模样。每日吟诗、作画、弹琴、唱曲、刺绣,反反复复。奴婢也不知这是好是坏?话也少,时不时自言自语,哭哭笑笑;动不动找月侍从,找不到就摸着肚子傻笑。”话到此,傲菊有些哽咽,泪珠子在杏眼里滚来滚去。停顿片刻,翠眉锁紧,压低嗓音问:“四阿哥,月侍从——”泪终于涌出来,止不住的流淌,仿佛长河奔流没有尽头。“月侍从他,真得死了吗?”

        弘历身子一怔,张着嘴,却说出不话来,只好抿了抿薄唇,一面点头、一面做了个握拳的手势,旋即一挥。

        傲菊双目睅出,惊叫道:“化灰了!”

        弘历瞪她一眼,往内室撇了撇头。

        傲菊反应过来,打了自己一嘴巴,躬敛悄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休要告诉额娘,不过,不告诉她,估计她也猜得到。”弘历这才想起未脱斗篷,于是脱下沾满白雪的斗篷交给傲菊。

        傲菊抹了泪,伸手接过来,一面拍掉斗篷上的雪、一面忿忿不平道:“出这档子事,怎未见有人来瞧主子?真是一群豺狼,喂饱了,翻脸不认主人。主子白养他们,平日里没少赏赐,又是金银珠宝、又是琼浆珍馐,哪里亏待他们?如今可好,树倒猢狲散,一个个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如果知道,还会如此安静吗?”弘历嗅着自热茶中散出的浓浓香气,锐利的黑眸也逐渐湿润起来。

        “四阿哥的意思是——没人知道?”傲菊又是一惊,连忙向四周瞅瞅,见无人瞧她,才拍拍胸口,将弘历的斗篷收好,浩叹道:“怪不得,唉……”忽然,她似乎想到什么?欢喜地拊掌道:“对了、对了,怡亲王!若是怡亲王的话,肯定有办法,不如去求……”

        “不行!”弘历厉声喝止她。

        “为何?”傲菊迷茫地眨了眨眼。

        弘历轻放下茶碗,半晌不做声,只盯着青花茶碗上一朵朵怒放的梅花。明明娇小,却敢傲立雪中,雪尚且被它迷醉,何况是人?许久,弘历的视线离开茶碗望向傲菊,只望了一眼,便垂首沉声道:“怡亲王——大病!”

        “怎这么巧?偏偏这时候大病?如此说来,主子她——”傲菊又叹,泪复涌而出。“她要永远被幽禁在这孤岛中?”

        弘历不回答,其实他知道。允祥为何会大病?胤禛的用意所在。这“仙人所居”的蓬莱洲会不会真得成为我永远的住所?一切他都知道。可如何去解决,他却不知道。

        “四阿哥,奴婢听说——”傲菊泠泠清越的嗓音,打断弘历的沉思。“奴婢听主子说,她是喝人鱼之血长生的。真有这回事吗?人鱼是个甚么东西?奴婢当时瞧见果亲王侧福晋那张俏脸儿,听过之后瞬时变得……”

        “果亲王侧福晋?”弘历心疑问,暗自想,早听闻还有一人在寻找人鱼之血,没想到竟然是她!

        “是啊。”傲菊小嘴一张一合,快速说道:“一副高兴至极的模样,与其说高兴,不如说是兴奋,那两黑珠子,亮得夜里不必掌灯了。还有那道士,看起来人模人样,谁知道他葫芦里卖何药?芊姑姑也不知怎得?帮那些个外人,真是……”

        “行啦,你话太多。”弘历心里有事,不耐烦地打断她。

        “奴婢该死,”傲菊一个哆嗦,双膝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磕磕绊绊地解释道:“这些日子以来,天天如此絮絮叨叨的陪主子说话,不知不觉这话便多起来。”

        弘历微抬了抬手命她起来,问道:“额娘此刻在做什么?”

        “呶。”傲菊往内室一努嘴道:“方才拿了两个皮影,一直在瞎摆弄呢。”

        弘历闻此,欲推门进去。

        傲菊慌了神,连忙挡在门口道:“四阿哥,您别过去,您长得跟……”“跟”字反复说了几遍,随即傻笑道:“毕竟父子嘛。”

        弘历清楚她想说什么,但颇为诧异,讶然问:“皇阿玛来过?”

        “皇上隔三差五来一趟,但——”芊儿小心地朝左右看了看,翘脚将樱唇凑到弘历耳畔道:“说不上两句便大吵,主子怀着龙胎,岂能生气?万一伤着孩子怎办?您瞧主子肚子尖尖的,一准是个阿哥,绝差不了。四阿哥还是……”

        “额娘分得清。”弘历一面说,一面轻手推开内室的门走进去。

        傲菊在弘历背后嘱咐道:“四阿哥,您谨慎点!”

        “额娘,四儿来看您。”

        弘历苦涩的嗓音,仿佛一盘未加糖的清水苦瓜,吃在嘴里想吐出来,却为了健康之类的理由硬生生咽下肚去。

        一双温暖如阳光的大手握住我冰凉如寒冰的小手,外加一双万分担忧的黑眸,我认得这双眼睛,是我一手带大的我的骄傲。“弘历?”

        “是,是。”弘历连连点头,从我手里拿出一个秀才打扮的皮影,柔声道:“和四儿一块玩吧。”

        我木然答道:“好。”

        “四儿来扮崔护。”弘历将皮影放在白幕上,我们两人便开始表演。

        “清明丽日融融,桃花纷飞,如雨断人肠。我独步长安城南门外,和风拂拂,花香馥馥。忽见一村舍,掩映在桃花之中,景色如此美丽,想必住在里面的人也很美。”

        “谁耶?”

        “这女子生得艳丽绝伦,樱桃口半粒丹砂,瓠犀齿一行贝玉,铢衣怯重,婷婷一枝妖艳醉春风。”作揖道:“博陵崔护,寻春独行,酒渴求饮。”

        “这公子生得姿质甚美,孤洁寡合,何不请他入室?”万福道:“公子请。”

        “请我入室,端茶斟酒,清眸含情脉脉,似对我有情,又缘何独倚小桃斜柯伫立不言语?且让我试她一试。”故意挑逗道:“似你这般花容月貌,扔在此荒凉之地委实可惜,千里姻缘一线牵,有花为媒,有上天作证,何不与在下爱亲做亲?”

        “初次相见便如此轻佻,他日岂会恩情待我?我自不吭声,看他如何对答?若他明日再来,我便允他百年。”

        女子闭口不言。崔护无奈,只得离开。花开花落又一年清明节,崔护来见女子,却见门户紧锁,女子已不知所踪。

        崔护有感而发,提笔在门上写道:“噫。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弘历刚唱完,一个寒如北风的粗哑嗓音突然响起。“凤儿。”

        本能打了个寒颤,我看向胤禛,面无表情的问:“你又来做什么?”

        “今日感觉如何?”胤禛并不在意我的冷淡。

        我似笑非笑道:“尿频,浑身肿,连站、坐都得让人扶,怀孕很辛苦,要不要换一换?”

        “不得胡言乱语!”胤禛龙目一瞪,霸气逼人,一面缓慢向我靠近,一面对弘历道:“四儿,你先回去。”

        “皇阿玛!”弘历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他不知道胤禛靠近我要做甚么,他也不敢去想,扔下皮影将我抱紧。

        “回去。”胤禛拉下脸命令他。

        血红的双眼望向胤禛,我冷声道:“弘历留下,你回去。”说罢,我撇开头不去看他。

        “凤儿!你——”

        胤禛似要说什么,被急火火跑来的傲菊撞了一下,话未说完只好收回,心里窝火,怒瞪着冒冒失失地傲菊。

        傲菊吓得恨不得找个洞藏起来,缩着脖子,杏眼滴溜溜瞅着我们不敢则声。

        我见她甚是惊惶,关心的问:“傲菊,怎么了?”

        “主子,那个、那个……”

        傲菊指着门外,一语未了,只听外室有人娇笑,仔细听来,似乎是孟氏的声音:“呵呵呵呵,是我们姊妹三人来看望湘妃娘娘。”

        须臾,陆玉莲三人莲步走入,朝我们躬敛,娇声道:“皇上吉祥,湘妃娘娘吉祥,四阿哥吉祥。”

        我冷笑两下,把眼一翻道:“吉不吉祥,难道你没长眼睛不会看吗?”

        “呦。这身份不同了,口气还跟以前一样。娘娘啊,您现在是万岁爷的妃子,不再是那个唯我独尊的任性公主啦。说话文雅些,怎跟个没教养的乡野丫头似的?传出去叫人笑话。美貌绝世、才智超群的永清公主,竟这般粗俗,多令人失望啊。”孟氏甩着锦帕,媚眼弯成月牙。

        弘历蓦地一巴掌狠命扇上去,孟氏的粉脸顿时肿起来。弘历欲再打第二次时,却被胤禛抓住胳膊硬放下。“皇阿玛!”弘历怒吼一声。

        “这没你的事,出去。”胤禛抽回自己的手,再次命令他。

        “皇阿玛,您就看着她们如此欺负额娘?”弘历指着陆玉莲她们,愤怒至极。

        胤禛看了看我,微一笑道:“你额娘又非愚人。”

        我冷一笑,回他:“你真抬举我,胤禛。”

        “哎呦,酸死了,果然夫妻情深啊。唉,贱妾命苦哦。盼来盼去,盼得嫁个好夫婿,谁知竟被抢去,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哥哥又出事。唉,贱妾这是遭得哪门子罪呦。”孟氏做个吃到酸梅的姿态,唉声叹气。

        我脸色一变,煞白煞白,肚子隐隐作痛。

        “姐姐,您快别说了,她有点不对劲。”陆玉莲贴在孟氏耳朵边,瞧我一眼,皱起眉黛。

        孟氏一弹陆玉莲头,掐腰骂道:“死丫头,这时候心软啦?你早干什么来?你哥哥怎么死得?啊?不长脑子的东西!”

        陆玉莲咬了咬樱唇,暗骂自己自找没趣,芊儿拿锦帕微掩嘴,一直咳嗽不吭声。

        “演完了吗?今天的戏到此为止,明日请早!”肚子很不舒服,快些打发她们走吧。眼不见,心不烦。

        “呵呵,娘娘真会说笑,甚么戏啊?贱妾不是那意思。贱妾的意思是……”孟氏敛倩笑,换作一张献媚脸儿。“娘娘,您菩萨心肠,咱们毕竟曾侍一夫,姊妹一场。贱妾明白您活太久枯燥得上,寂寞得紧。不如——”孟氏稍停,裣衽再拜道:“不如让妹妹陪您,您看如何?”

        “贪得无厌用在你身上怕太轻了,你已无药可救。”我虚笑两声,故意讽刺她。

        孟氏听后,立马冷下脸道:“话不能这么说,姐姐。自私,人之常情,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福大家同享,您一人独吞算什么道理?怎么?您还真把自己当菩萨看啊?从前那么多事,一桩桩、一件件,您敢凭良心说不是为自己吗?就是眼下,您怀了孕,难道不为己吗?”


        我肚子突然一阵一阵发疼,大滴大滴汗珠自额间滚落下来,滴在弘历手背上。

        “额娘!”弘历察觉出来,侧头看我,见我冒着大汗,却浑身冰凉,忙问:“额娘您这是怎回事?”

        “肚、肚子”我咬着牙,剧烈的阵痛使我无法完整的说话,甚至不能呼吸。

        “凤儿?莫非……”胤禛一个箭步跨来,一手抓着我胳膊、一手摸了摸肚子,霎时明白过来,攒着浓眉问:“怎这么早?还没到时候呢?”

        傲菊凑过来,左瞅瞅、右看看,心急火燎地对胤禛道:“万岁爷,主子怕是要早产了,这可如何是好?”

        “来人!快来人!”

        胤禛的吼叫声,被洁白如玉的白雪所掩埋。雪,愈下愈大。然而,烛火,却愈燃愈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