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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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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书籍名:《我在江湖》    作者:马伯庸


杀了耕牛尚且要报官,别把杀人不当回事,真以为这律例就管不着你们江湖上的事么?

话刚说完,十几名公差都涌进这小庙,两人抬着一名黑衣人,每个黑衣人都用锁链五花大绑,鼻青脸肿,不醒人事。身上各自贴着一张纸条,上书:子可缄言,言则为供。

我对何中棠一抱拳,道:“何捕头,这几个人刚才围攻这位老者,我们是路见不平,所以才拔刀相助。”

“这我知道。”何中棠踢了踢脚边晕倒的黑衣人,“见义勇为虽好,这种事情以后还记得报官,别自己私了。我们公门中人没侠客小说里那么窝囊,若真那么没用,由着你们这些持武横行的家伙胡来,还不天下大乱?”

我点点头,连连称是,唐枫和萧紫庭却对何中棠这番话不屑一顾,只抱臂站到谢老师尸身左右。

何中棠又道:“匪帮恶人,斗殴伤人致死,凶徒七人已经缉拿归案。仵作,过来将这老人尸身抬回去验伤。你们三位,麻烦到衙门录个供子吧。”

“抱歉,我却没空闲。这老者去世之前,嘱托我等将一封信亲自交给姑苏慕容家主人,而且我也要去姑苏有要事,恕不能奉陪。”

唐枫一口回绝掉,没等何中棠说话,萧紫庭却接口道:哎,唐兄,我记得谢老师死前,是把信交给“我们”的吧。”

“谢老师是我出手相救,你见人之危才下场助拳,有什么有资格接信!”

“哦?我是没有资格,那这位与你同时出手的东方少侠却有资格也无?”

唐枫看了我一眼,却说不出话来。我有心想帮两人排解几句,却一句合适的话也想不出来。

这边何中棠却叫人取来了笔墨草纸,道:“几位若真有急事,我也不便勉强。只是律法所在,还请几位留下名字和在姑苏的住所,改日我再去取口供。”

“四川唐门少主唐枫,在姑苏当是住在慕容家燕子坞。”

“小生乃是忠阳弄萧楼的萧紫庭,人称清扇公子,在姑苏也是住在慕容家燕子坞。”

“说出籍贯名字便可,至于帮派绰号之类户籍上没有的,不必说了。”何中棠写罢,又转向我来,问道:“那么你呢?”

我犹豫了一下,情知此乃官府办案,不知说谎话是否妥当,抬头见了萧紫庭正冲我使眼色,刚要说,就听何中棠又冷冷道:“自己名字,也要想么?不必看别人眼色,快说吧。”

“东……东方沧云,恩,山东济南府……在姑苏与那位萧公子同住。”

何中棠看了看我,眼光锐利,似能看穿人心,我连忙把眼光偏过去。他微微一笑,也没说什么,把笔墨收好,挥手叫手下公差把那几个黑衣人与谢老师尸身抬走,自己跟在队伍后面,朝外面走去。

到了庙口,他忽又停住脚步,回头对我们三个人说道:

“少年人,听我一句,江湖这等地方无甚意义,还是快快金盆洗手,少看几本侠士笔记,去寻个正经营生吧。莫要整日舞刀弄枪寻衅私斗,早晚要吃官司的。”

说罢,他摇摇头,手持铁尺迈步出了庙门。一声令下,众公差纷纷上马,为首的铜锣开道,一大队人转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这班公差令出立行,整然有序,几十人开拔竟然丝毫不乱,这何中棠却不是常人。

这时候只剩我等三人在庙中,唐枫这时才冷冷对萧紫庭说道:

“你来这庙里做什么?”

“我只是路过,你又在这庙里做什么?”

“也是路过。”

两人均冷哼一声,新亭距离姑苏已经不远,在这里出现,明摆着就是冲慕容家选婿而去的。那信摆在神台上,两人都想去拿,又怕对方来抢,一时僵在那里。这信是谢老师拼了命要送与慕容骧的,关系武林气运,若是能由自己手里交给他,那必能得其另眼相看。

我见两个人都僵持不下,等的不耐烦了,心想还是打个圆场吧,于是过去对唐枫抱拳说道:唐公子,既然大家都往姑苏而去,不妨路上搭伴同去,这信你我三人一起收着,如何?”

  唐枫听了,不置可否,萧紫庭也沉吟不语,两人看来都觉得此议可行,但都不愿意第一个应允,在对方前堕了面子。

“如此,那就这么定了,这信在下先保管一日,明日交给萧公子,后天再交给唐公子。待到了姑苏,你我三人同去禀报慕容老爷便是。”

说罢,我也不等他二人答话,走过去把信揣到怀里。唐枫与萧紫庭动也不动,显然是默许了。

于是从新亭开始,便是三人同行,那信的持有者每日一换。唐枫性子比萧紫庭孤僻,对我来历虽不清楚,但见我用的大刀,便先多了三份鄙薄,一路上少与我们二人说话,只顾自己走在前头。萧紫庭在路上悄悄告诉我说,这唐枫是唐门掌们的爱子,小时候与他曾经一同在父亲萧子钰门下读过书,算得上同窗,从小就不睦,事事都要争个你死我活。虽然萧紫庭自己没打算争婿,但也断断不能容忍唐枫风光。

又行了数日,一路景致大为不同。据萧紫庭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江南景色与中原殊为不同,多是柔婉绵软,叫人如坠温柔乡中;江南女子也多温柔体贴,能娶来为妻乃是一大幸事|Qī-shu-ωang|,又引了好多诗词为证;唐枫旁边听了,只是冷笑,却不答话。

这一日,三人终于进了苏州城。这苏州城果然是好去处,小楼雅致,绿柳成荫,处处雕栏玉砌,花团锦簇,就连街上行人说的苏白都分外温软动听。我这粗人见了,也连连感叹,不要说那两位风雅公子。

我们三人都是第一次来苏州,我自不必说,萧紫庭单知道有关苏州的典故诗歌,路径却是全然不知;唐枫在旁边倒也没出言嘲讽,想必也是不熟。

没奈何,三人来到一家绸缎庄,萧紫庭下得马来,拦住一个正往里走的伙计,问道:

“小哥儿,请问慕容家燕子坞怎么走?”

那伙计闻言,上上下下打量萧紫庭一番,脸上堆出一副古怪的殷勤笑容,一指东边,道:


“这位公子爷,您朝东边走,出城三里地有座石拱桥,过了桥右转,再走出去五六里路,翻过一个山丘,就看到一大片柳树,再远处是一条白沙堤。那里有个渡口,自然会有人带您去燕子坞。”

“多谢了。”

萧紫庭转身欲上马,那伙计却拉住他袖子,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道:“  公子药品可准备好了?”

“什么药品?”萧紫庭有点莫名其妙,我和唐枫在马上也是丈二金刚摸不到头脑。

“呵呵,小店虽然不经营药材,但只要公子肯出些辛苦费,也能给公子弄到。保证是上等货色。”

“简直莫名其妙,我何曾说过我得过病。”

“嘿嘿,这药正是叫公子得些病出来呀。”

我见萧紫庭跟那伙计纠缠不清,想催他快点上路,一举头,猛然发现两侧茶楼二层,有数道视线朝下看

我再仔细一看,多是体态臃肿的中年富商。他们本来凝神盯着唐枫与萧紫庭,一看到我在看他们,连忙

过头去,装做谈天,说的苏白土语我也听不懂。

不好容易摆脱那伙计的纠缠,我们三个人按他指引的方向出城而去。行不出二里,唐枫忽然面色一凛,将右手抄进怀里,道:

“似乎是被人跟踪了。”

我和萧紫庭闻言,下意识向后看去。唐枫压着声音喝道:“蠢材!不要回头!想叫人发现吗?”

但凡练暗器的,视力听觉就高于常人,唐枫师出唐门,这方面比我与萧紫庭都强,应当错不了。萧紫庭也知道此节,于是悄声说些什么,三个人于是不改常态,缓步向东走去,恍若无事。

远远跟踪的那人是个青皮,见我们过了石桥忽地不见了,心中纳闷,左望右望就进了旁边树林,正要细看,忽地肩上一沉,一屁股被按到了地上。

“你往哪里走!”

我按着他肩膀,沉声说道,萧紫庭与唐枫也闪了出来,面色都不善。

“大……大爷饶命,三位大爷饶命!!”

“说!你跟踪我们,是谁指使?为了什么?”

那青皮连连讨饶,颤声道:“小的只是奉命,只是奉命……别的实在不知呀!”

唐枫从怀里掏出个瓷瓶,从中取出一枚针。蹲下来在那青皮晃了晃,慢条斯理道:“我这针,叫七痒腐心针,  乃是用十三种奇毒调配而成,人只要碰了,全身七处要害立刻瘙痒难忍,有如百蚁蚀骨,最后心脏腐烂而亡。”

不消他再说什么,那青皮倒也乖巧,一五一十将跟踪之事全讲了出来。

原来这慕容家的小姐名叫慕容冰清,容貌极美,为无数少年人所倾慕。这慕容小姐平日里不出燕子坞半步,主人慕容骧为人又十分严厉,不喜见外人,别人想一睹她芳容而不可得。后来不知是谁想的法子,配些特制的丸药出来,吞食了以后就全身冰凉脸色发紫,好似真得了重病一般,然后设法潜进燕子坞后宅,故意倒在慕容小姐面前,自称身中奇毒,几个时辰之内若无处子于之交合,则会七孔流血而死。但凡女子都有水做的心肠,若慕容小姐能舍身解毒,就是大大的风流快事。

于是三天两头总有那么几个痴心少年人如法炮制,服了药后故意倒在慕容家庭院之内,自称身中奇毒,需要与人交合方得痊愈。你道慕容小姐乃千金之躯,岂能如此轻贱?那慕容家是武林名派,又岂是好惹的?开始时,慕容府上捉到这些少年,不过打断手脚丢出庄外了事;后来“中毒”的人烦不胜烦,慕容小姐便想了个毒招,将其中面貌清秀的挑拣出来,一发卖与了苏州城内好男风的几个富商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