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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上的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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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书籍名:《战场上的蒲公英》    作者:王外马甲




其实,重练一遍是很有必要的。因为“留美预备班”的器材换了新装备,由原先的T4伞换成了现在的T5伞。

T4和T5都是二战早期的美式降落伞。T4是世界上第一种可以利用伞绳操纵方向的军用降落伞,但它有个明显的缺点:伞包体积太大、分量也太重。T5伞改进了结构和材质,轻巧了许多,但由于它的伞面较小、下降速度比较快,对伞兵的操纵技能和降落动作的要求更高一些。

在“预备班”的学员当中,蔡智诚是跳伞次数最多的几个人之一,一周之内就跳了十六次,次次成绩为“优”,顺利地获得了“伞兵证章”。可是,跳完规定动作之后,美国顾问又鼓励大家跳“备份伞”,这不免让伞兵们感到几分恐惧。

T5伞的结构轻巧,伞兵在背负伞包之后、还有余力和空间加装其他装备,因此,T5是世界上第一种能够携带备份伞的军用降落伞。从道理上讲,备份伞是在主伞失效之后的救生设备,但事实上,备份伞的伞面更小、结构更简单、完全依靠手动开伞、抛伞,对操作技能的要求极高,稍有失误就完蛋了。

在当时,包括美国伞兵都是使用强制(挂钩)跳伞方式作战的,可几位美军顾问却认为,利用手动开伞实施空降,可以降低空降高度、更快地进入战场,因此建议大家掌握这个“先进的作战手段”——这理论虽然听起来不错,但实践起来却很困难:“切!进入战场快,死的就更快,老子才不干呢”

鼓励动员的效果不明显,美国教官就决定亲历亲为。他们登上飞机进行示范表演,让中国兵坐在草地上看效果。

C47在机场上空盘旋了几圈,不一会,从飞机里跃出十个黑点,没有使用主伞,降落速度确实很快。可是,其中的一位实在太快了,直接自由落体,“嘭”的一声在地面上砸起一溜烟尘,摔得惨不忍睹。

这一下,现场观看的人们更加害怕,就连美军顾问也觉得十分尴尬,不敢再怂恿中国兵玩特技了。

马师恭司令发觉气氛不对,就走到美国佬身边,显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个……训练中出事故是难免的,我们当军人的,时刻都面临着危险”,然后,他指着预备班的学员说:“来十个军官,上飞机照着练”

全伞兵总队的军官中,估计只有马司令自己没有跳过伞,现在却跑出来说什么“直面危险”,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可人家是司令,说出来的话就必须执行。全总队派十个人,伞兵二队这样的“战功单位”无论如何也必须凑个份子呀,蔡智诚看看刘盛亨分队长,发现他正用殷切热情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没办法,只好一咬牙豁出去:“行!我上吧”

披挂装备,后面背着主伞,胸前挂着备份伞。爬进机舱的十个倒霉蛋不言不语,都在默默地记忆着操作程序。

飞机在天上转了几圈,黄灯亮了。美国顾问说,大家可以自己选择强制跳伞或者备份伞跳伞,他对任何一种决定都表示同意——话音刚落,立刻就有四个人把挂钩挂上了。

蔡智诚犹豫了一下,没有碰挂钩,因为他看见李行和莫永聪都坐着没动。

李行是西南联大地理气象系的学生,莫永聪则毕业于中央大学体育系,这两个人的经历与蔡智诚有点儿类似,在预备班里也是竞争对手。三个学生官彼此间卯着劲,硬要比一比谁的胆量大。

绿灯亮了,没带挂钩的人首先跳了出去。

一离开舱门,蔡智诚就努力提醒自己保持镇定,并竭力调整身体的平衡。可这并不是容易做到的事情,人在空中翻滚、自由坠落,连自己的手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了。折腾了半天,蔡智诚总算解开了背带、把主伞包从身上卸了下来(早期的备份伞在结构上不够完善,如果不先抛掉主伞,副伞就会与主伞绳相互抽打、缠绕,使备份伞破裂或者失去作用)。

可是,抛主伞的动作花费了太多的时间。蔡智诚有些着急:“不知道还够不够时间开副伞?”

坠落时间越长,开伞速度就越大。开伞速度一方面有利于降落伞迅速展开,但另一方面也会增强空气对伞面的压力,因此,越晚开伞、对伞兵的技术要求就越高。    

抛开主伞之后,蔡智诚伸手去抓副伞拉环。

“抓住拉环,沿侧后方向扯开保险锁销,待确认备份伞已经拉出后,朝顺风方向抛撒……”,蔡智诚一边默念着操作程序,一边暗自嘀咕:“鬼才知道哪边是顺风,我连东南西北都搞不清了”

凄厉的寒风扑面而来,刺得蔡智诚睁不开眼睛。凭感觉,他知道自己此时的下降速度已经超过了三十米,也就是每三秒钟下坠一百米的高度。

“开伞、赶紧开伞,一百五十米以上必须开伞,不然就死定了”,蔡智诚闭着眼睛在身上乱摸一气——可就在这时候,他发觉副伞的拉环不见了!

蒲公英(十八)里讲到了“昆明12.1血案”。有网友查了资料,看见书上写的是“国民党省市党部、三青团省市团部、云南警备司令部便衣队、军官总队部分学员,第五军  688  团部分军人和鸿翔伞兵部队少数人员组成的队伍,分头出发,进攻各学校……”,于是就问:怎么还有伞兵啊?

既然问到了,马甲就试着回答几句。

一、国民党党部、三青团团部、中统云南站,以及“云南警备司令部”是镇压学生运动的主要力量,但事发的时候,他们没有在血案现场。

二、第5军没有688  团(下辖200师598、599、600团,45师133、134、135团,96师286、287、288团),这个“688团”估计是96师288团之误。在西南联大附近确实有第5军的兵营,“军官总”闹事的时候,这个军营里的士兵还用板车帮着“军官总”运石头(这群混蛋,纯属添乱),那几颗手榴弹说不定也是他们送的。

三、肇事的凶手是“军官总”,这已经勿庸置疑。

而资料中所称“鸿翔伞兵部队少数人员”,指的是蔡智诚他们。其实,“留美预备班”的这四十多个人并没有参加闹事,他们只是和军官总队住在一起,所以就受牵连了。

当然,这只是简单地说说,如果仔细分析,情况还要复杂得多。

——好了,不罗嗦这些了,咱们接着讲蔡智诚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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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掉主伞包,蔡智诚立刻去抓副伞拉环,可他的右手在胸前摸来摸去,却找不到那个救命的机关了。

备份伞伞包的外形有点象是西式的信封,包袱皮从四面对摺过来,中间的位置上装有一个拉环。只要撤除锁销、拽动拉环,就可以把副伞扯出来。

副伞包的体积比主伞小得多,用十字带绑在胸前。正常情况下,右手往肚皮上一摸,正好可以抓住那个拉环。可问题是,T5型降落伞和备份伞都是按照美国佬的胸围设计的,而中国兵的个子小、肩膀窄,瘦得前胸贴后背,这十字带挂在身上就变得松松垮垮。蔡智诚是第一次穿戴这个玩意,缺乏经验,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那个小伞包就溜到左边的胳肢窝后面去了——他闭着眼睛用右手摸,哪里能够摸得到。

伸手抓了个空,蔡智诚吓出了一身冷汗,心里一着急,眼睛也睁开了。低头看一看,发现十字带还在身上,连忙顺着绑带往下捋,这才找到了那个要命的拉环。

他一把扯开锁销,也不管顺风不顺风了,拽出伞衣就往外抛。

从理论上讲,逆风抛伞,伞衣很有可能会被吹回到自己身上,可蔡智诚现在的下坠速度实在太快,侧面的风力已变得无关紧要。伞布从包裹里挣脱出来、滑过他的胳膊、嗖嗖嗖地向上窜,很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拽住了蔡伞兵,强烈地震动扯得他五脏六腹都移了位,差点没有吐出来。

与主伞相比,备份伞的伞面小,稳定性和可操纵性也比较差。伞衣打开之后,伞绳和吊带依然抖动不停,几秒钟之后,还没等蔡智诚调整好自己的着陆姿态,他就一头扑进了水田里。

幸好,那块水田刚经过翻犁,土质比较松软,蔡伞兵翻了几个跟头,虽然摔得七荤八素,却没有伤筋动骨。他坐在泥地里,头脑还十分清楚,先按照程序用伞兵刀割断伞绳、把副伞留在降落点,然后爬上田埂抬头张望,这才发觉自己居然是头一个降落的。

不一会,教官开着吉普车跑过来了,美国佬兴高采烈、竖起大拇指一个劲地喊叫:“顶好!顶好!”,夸奖中国伞兵的技术高超。

“哼!随便你怎么吹,反正老子坚决不跳第二回了”,蔡智诚拿定主意不再冒充好汉。

不过,美国人也聪明,懂得见好就收,从这以后,他们再也不提备份伞的事情了——因此,直到1949年,整个伞兵总队只有“留美预备班”的六个人具备手动开伞的资历,其中就包括了蔡智诚。

说起来,45年底的这次集训是美国第十四航空队解散之前的最后一项任务。这T5伞、备份伞、以及这次跳伞训练,都与“租借法案”有关系。

“租借法案”是抗战期间的同盟条约,其核心内容是由美国向中国军队提供30个师的武器装备和训练指导。这个方案从43年开始实施,刚装备了20个师,日本就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