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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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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书籍名:《神们自己》    作者:[美]艾萨克·阿西莫夫


或许,现在是时候重新考虑一下了。”

拉蒙特抬头瞪着他:“你说什么?”

“告诉他们你错了,以行动来弥补自己的过错。然后放弃。”

“绝不!看在上帝的份上,迈克,你要明白,我们这场赌博的赌注是以全世界和所有生灵!”

“是的。但跟你又有多大关系?你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我知道你父亲已经不在了,你又从来没有提起过你妈妈或者兄弟姐妹。我怀疑你在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什么亲人。所以,你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就够了,还管什么别的事。”

“那么你呢?”

“我也一样。我跟妻子离婚了,也没有孩子。我跟一位女士关系比较亲密,我会尽量把这种关系维持下去。生活是要用于享受的。”

“那么明天呢?”

“明天自有明天的生活。死亡到来的时候,谁也拦不住。”

“这样的生活哲学我受不了……迈克,迈克!你都说些什么啊?难道你要告诉我咱们不可能成功?难道你真的要放弃与平行人类的交流?”

布罗诺斯基抬头望着远方。他说:“彼得,我的确已经有了答案。就在昨晚。我本打算等到今天,再好好思考一下。但为什么要思考呢?看看吧,就是它。”

拉蒙特的目光里充满不解。他接过那块金属,上面的文字没有标点:通道不停不停我们不停通道你们停请停你们停所以我们停请你们停危险危险危险停停你们停通道“天哪!”布罗诺斯基喃喃道,“看样子他们快绝望了。”

拉蒙特仍然呆呆地看着。什么话都没说。

布罗诺斯基说:“我猜,在平行宇宙中也有一个跟你一样的人——一个平行拉蒙特。他同样不能说服他的平行哈兰姆停止电子通道。所以,当我们请求他们停止电子通道来挽救我们的同时,他们也在请求我们挽救他们。”

拉蒙特说:“如果我们把这个拿给……”

“他们会说你在撒谎,这只是你编造的故事,目的为了挽救自己因为精神错乱而引发的噩梦。”

“他们也许会那样说我,但是他们不会那样说你。

你可以支持我,迈克。你可以证明这条信息是你收到的,可以告诉他们你是如何收到的。”

布罗诺斯基说:“那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会说平行宇宙中也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傻瓜,也有两个臆想狂在一起研究。他们会说这条信息正说明平行宇宙的政府当局也认为不存在危险。”

“迈克,跟我一起,我们斗争到底。”

“没有用的,彼得。你自己说过,他们是愚蠢的。

那些平行人类既然科技比我们更发达,甚至智力都高于我们——你一直坚持这么说。但是显而易见,他们和我们人类同样愚蠢,这就没有办法了。这一点席勒指出过,我完全相信他。”

“谁?”

“席勒。三个世纪前的一位德国剧作家。他在《圣女贞德》中写道‘面对愚蠢,众神自己也无能为力’。

我不是神,我也不打算争取什么。就让它过去吧,彼得,继续你自己的生活。也许世界在我们有生之年不会灭亡,即使真的毁灭了,反正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很抱歉,彼得。你为了良心而战,但是你输了。我要生存。”

布罗诺斯基走了,只剩下拉蒙特一个人。他坐在椅子上,手指漫无目的地敲着、敲着……在太阳上的某处,质子的聚合正在一点一点地加快。随着时间推移,速度会越来越快,直到某个时候,微妙的平衡终于被打破。

“地球上没有人能够活着看到我是正确的。”拉蒙特大声喊道,使劲眨着眼睛,努力不让泪水流出眼眶。

第二部  ……即使神们自己……  第一章  杜阿(1)

远离他人,杜阿并没有碰上多少麻烦。其实她总是希望能找点麻烦,可是不知为什么从来没有。从来没有真正的麻烦。

怎么会这样?奥登总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口气。“别乱跑,”他会说,“你知道崔特会生气。”他从来不说自己会生气,理者①从来不会为这些琐事生气。他总是坚定不移地眷顾着崔特,就像崔特眷顾着孩子们那样。

不过如果她仍旧固执己见,奥登还是会任她自行其是,甚至还会帮她哄哄崔特。有时他甚至承认,他以她为荣,因为她的能力,她的独立……他是个不错的左伴,她漫不经心地想。

崔特那边处理起来就难多了,每当她自行其是的时候,他总会以一种阴郁的目光看着她——不过一般右伴都是这样的。他是她的右伴,但他同时又是孩子们的抚育者,后一重身份更重要些。所以每当事情有些棘手的时候,杜阿总能找随便哪个孩子把他拖住。

其实,杜阿并不是十分在乎崔特。除了交媾时以外,她通常对他视而不见。奥登则是另一回事了。他的存在本身就令人兴奋,只要看到他就能让她的身体微光闪烁。而他是一个理者,这一事实更让她没来由的兴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他会有这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已经成为她古怪性情的一部分。这么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古怪——或者说几乎习惯了。

杜阿叹了口气。

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当她还把自己当作一个独立的个体,一个单独的存在,而不是这种三者家庭的一员的时候,她曾经更强烈地感受到自己的古怪。她是别人眼中的异类。这些差异甚至表现在一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上,比如夜晚的地表。

她喜欢夜晚的地表。但当她向其他情者们讲述的时候,她们全都浑身颤抖着搂在一起,说那个鬼地方既寒冷又阴暗,她们情愿在白天温暖的阳光下中飘动,伸展身躯,享用美味。可对她而言,白天那些事情才真正乏味无趣。那些情者们,那些喋喋不休的怯懦的情者们,她讨厌她们。

当然,她也要吃东西。但她更喜欢在晚上进食,虽然那时食物稀少。可是每当那时,周围总是光线黯淡,四下里一片深红,而她孑然一身。当然,在她向周围的人讲述的时候,她描述得更凄冷、更阴郁,那些怯懦的情者们随着想像中的寒冷渐渐颤抖蜷缩,年轻的情者只会这样。过一阵子以后,她们回过神来,唧唧喳喳地咬一阵耳朵,然后一起取笑她,把她一个人抛在一旁。

微小的太阳已经出现在视野中了,四下里是只有她才能独自窥见的深红。她横着展开身躯,收拢背腹,吸收周围空气中微茫的热量。她懒洋洋地享用着,品尝着长波酸涩而空洞的味道。  (她从未见过还有其他情者会喜欢这种感受。但是她永远也不会公开解释,她的喜好来自对自由的渴求,那种孑然一身,远离尘嚣的自由。)即使现在,挥之不去的孤独、萦绕四周的寒意以及这几乎渗入体内的深红,都让她想起从前,想起组成家庭之前的那些日子。在所有记忆之中,最难忘最撩人心弦的是她自己的抚育者,她的父亲。他总是笨拙地跟在

【①  平行世界三人家庭中负责理性思考的成员,亦称为“左伴”,与抚育者(右伴)相对。】

她身后,总是害怕哪天她会伤到自己。

他对她总是关怀备至,抚育者天性如此。他们最关心的总是幼小的女儿,程度远远超过对另外两种孩子的关心。这种过分的关心一度使她厌烦,她甚至盼望着哪天他能从自己身边离去。所有抚育者最终都会逝去:可是有一天他真的逝去,永远消失不见,她的思念却又那么不可遏抑。

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他亲自告诉了她。尽管抚育者很不善于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可是那天他的言语却无比温柔。那天她和从前一样,从他身边溜走,不是因为怨恨,不是因为她怀疑他的话,只是一时兴起,便溜走了。她在白天找到了一处特别的所在,那里一片空旷,她在意外的惊喜中饱餐一顿;然后感到心中充斥着一种渴望,想运动或者做些什么。她在岩石的边缘滑过,让身体的边缘与之融合。她知道,除了那些不懂事的孩子,无论是谁这么做,都是既愚蠢又莽撞。或许正因为如此,这样的行为才如此令人兴奋,如此甜蜜。

她的抚育者最后还是找到了她,站在她面前,沉默良久。他眯着眼睛看着她,好像不愿意碰触到一点点她身上反射来的光线;或是想一直看着她,尽可能地多看一眼,多看一会。

一开始,她也气势汹汹地回望着他,以为父亲一定是为她渗入岩石的行为感到羞耻。但是在他眼中,她没有看到一点责备的意思。最后她还是投降了,忍不住问道:“怎么了,爸爸?”

“怎么了?杜阿,日子到了。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你也一样吧?”

“什么日子?”杜阿就是这样,顽固地拒绝了解。

在她的观念体系中,只要不去了解,那么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她从来不曾彻底改掉这个习惯。奥登说所有情者都是这样。说这话的时候他又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口气,表明他又一次陶醉在身为理者的感觉当中了。)她的抚育者说:“我要去了,我再也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而她却无言以对。

他说:“你还要通知他们两个。”

“为什么?”杜阿不服气地反问,她的身形开始扩散,边缘也越来越模糊,几乎要消散了。她赌气地想,就这样消散算了。当然,她做不到。过了一阵,痛楚将她从扩散状态拉了回来,身形又开始重新聚拢。她的抚育者默默地站在一旁,甚至没有责备她一句,告诉她要是被别人看见会有多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