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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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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书籍名:《家丑》    作者:谢泽生


三爹那一次没东西装了,就脱了布衫装了两袖筒大米,兜了一兜黄豆回来。晚上,正炒了黄豆我们吃,有人来小声告诉三爹,怕今夜要来刀客,都别睡死。这天夜里,果然来了刀客。三妈把我搂在怀里,和衣坐在堂屋当间,三爹把个铡床顶住屋门,手里拎把大刀,立在门后。大人小孩都不敢合合眼,大气也不敢出。第二天一早,听说王家油房让人抢了。三妈说,这刀客,也是有眼色的,一河冲十来座油房,咋就知道王掌柜发了大财。我们这一道河冲,据说水质好,打油出油率高不说,单那油的香味就同别处不一样,还经年过夏不走味,不坏。别处的油隔不上半年,就有滋辣味了,调菜下锅,吃了嗓子渍渍辣辣地难受。因此,方圆百八十里,都来这里打油,油房也就越开越多,还招来外乡人也来开油房发财。小河上,砰砰砰砰的打油声,震得河里的水也一晃一晃的。于是,这里的河,就叫油房河,山就叫油房山,村子也就叫油房庄。就差人没有叫油房人了。

听大人们说,那个王掌柜夜里算完了账,开了门,去解手,就有飞刀唰的一下扎到门上。他正要回身关门,就有人闪身进来,用刀把他逼住了。问他要钱,他不给,这伙人就把他吊了起来,用火香烧他心窝子,最后取出了三箱银元才算了事。还有一个伙计让刀客打拐了腿。我就跟了大人去看热闹。油房里乱糟糟的,也没有看出啥名堂。只有给我们吃油浸烤红薯的小油匠马氏,跟人们比划着在讲那拨子土匪的厉害。他特别说:“刀客头是个女的,看起来秀里秀气,说话腔调也不高,可下手挺狠,那飞刀一扔一个准。谁敢撵!我跟出来没跑几步,她飞来一刀,把我帽子切了个边儿,说:”别逼我坏了俺们谋财不害命的规矩。‘你看。“他把帽子摘了让人看,那帽子一边真的没有了耳把儿。他还把那飞刀也拿了来让人看,有识字的说,这上边打有记号,看是个”天“字,那女刀客肯定是天台寨的了。

郑翠香天台寨的人马就活动在菊乡北山一带,一面干打家劫舍、劫富济贫的勾当,一面打探沙一方的行踪,伺机杀他。同时,打听共产党的下落,想投奔共产党。这时已到1948年春天,国民党连吃败仗,逃兵上山入伙的多了,山寨弟兄一下子发展到一百来人。为增强实力,他们打算抢劫一家油房凑钱买枪。谁想,就他们抢劫的油房,是地下党的地下联络站。那笔钱是党的活动经费。

这以后,解放军开进这里。有人向郑翠香建议,这支队伍人不多,打吧,他们有好枪,有了好枪,就可以打沙一方了,为香嫂报仇。香嫂问:“他们是哪一路的?”一个兄弟说:“我看见了,不像是国民党兵,国民党兵头上戴的是青天白日,这些兵头上是红五角星。”香嫂说:“那还打啥哩,都是干劫富济贫的事,咱们不就是在找共产党么?投降算了。”于是,他们一弹不发向这支队伍交了械。这是一支解放军的武工队,队长姓王,就是油房庄油房的王掌柜。他一见郑翠香就问:“咱们有点面熟?”郑翠香说:“就是,我也觉得在哪里见过面。”王队长说:“油房庄去过吧,抢劫油房是你们干的吧?”郑翠香猛然醒悟过来,说:“是见过一面,黑夜里,看不清楚。原来你是王掌柜啊!”王队长轻声一笑。郑翠香又问:“你当掌柜是有钱人,咋也能当共产党?共产党是穷人的党,你怕是假的吧?”扭身大喊:“上当了!快跑!”王队长大喝一声:“捆了!”众兄弟已是手无寸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香嫂被捆了个结实。郑翠香后悔地骂天骂地,又骂她的压寨先生:“你们咋不侦察清楚?摆明不是共产党,你们要说是共产党。”压寨先生说:“咋不是?共产党戴的是五角星,他们不就戴的是么?”香嫂说:“是个狗屁,共产党是穷人的党,咋能找个大掌柜当首领?”她那先生说:“怕不是那次让我们抢穷了。”香嫂说:“真他妈的胡说,一座油房值多少,少三两箱银元就穷了?”吵闹着吵闹着,王队长也不理他们,只管让战士押了他们往根据地来。到了根据地,把随从教育一顿释放回家,只把她和她那先生关进了黑屋。

这支部队就是郑翠香她大伯投奔的队伍。两人在屋里还在互相埋怨着,争吵着,忽然一个看热闹的小孩隔着窗子大叫一声:“姐!这是我姐——”就哭喊起来,又往门上扑,用手打门,让战士拉了回来,他就咬战士的手。王队长把他吓唬了一顿,说:“哪里是你姐,是刀客!”小孩叫道:“是我姐,是我姐!”王队长就派人去叫他大伯。郑运昌跑来了,一看,隔窗大哭。大伯埋怨说:“你咋走了这一步?这是咱们自己的队伍。”郑翠香这才知道,沙一方那次竟把她爹妈连同赵妈一同杀死。想到血海深仇没报,反被人逮住治罪,她深深后悔不该投奔共产党。她痛哭流涕说:“我要被处死了,沙家的仇大伯要报啊!”又对小弟说:“三啊!姐全指望你给爹娘报仇了。”哭得死去活来。小弟说:“我领着你去报仇,杀沙家狗日的……”郑翠香隔窗伸出手来,抚摸着小弟弟的头说:“姐抢过共产党,共产党会杀姐,但姐不恨共产党。你们跟了共产党,就能找沙一方报仇。”小弟跑去跪在王队长面前,说:“我姐是好人,她没有抢你,她不是刀客,是好人……”哭着不起来。

王队长是眼皮软心肠热的人,听了他们叔姪二人和这个不懂事小兄弟的哭诉,说:“也是逼上梁山的受苦人……”当天夜里,亲自看管,故意放松警惕,制造机会,让他们逃走。可是郑翠香并不知道王队长的良苦用心,逃走时,她同她那先生竟打昏了队长,夺走了他的枪。王队长因此被关了禁闭。当郑翠香他们派人来动员他大伯离开武工队时,得知王队长因为她受到了连累,才悟出了其中的蹊跷。她马上聚集旧部,同这支武工队摆开了擂台,扬言要救王队长。这一“救”,王队长就被怀疑“通匪”而下了大牢。武工队指导员偷偷让郑运昌给她捎信,告诫她不要与共产党为敌,她说:“知恩不报,非君子也,我郑翠香绝不忘了王队长的恩。”又杀进天台寨,谁来了同谁对打,成了一支两不靠的别动队。

她这一折腾,就把王队长闹得罪上加罪,被判了重刑。

天台寨,传说是李自成兵败湖北九宫山后,他的后人为躲避官兵追剿退据藏身之地,位于菊乡乔端镇西北五十五公里的山上。郑翠香二次上山后,仍称香王,拒险自守。眼看菊乡解放快一年了,山上匪患未绝,一队解放军把天台寨团团围住,逼他们投降,但是郑翠香提出让共产党放了王队长,当时王队长已经押到外地服刑去了,她的要求难以答复,香王郑翠香就不投降,领着一帮人马在山上自种自吃,时不时偷偷摸摸下山打家劫舍一番。因路险林密,人地生疏,解放军不愿意为此再造成伤亡,况且又念起这个女人也是遭受恶霸迫害上山的,是同国民党反动派有着血海深仇的苦女子,就围而不打,让他们在山上很是逍遥了一段。沙一方父子被捕后,地方政府就把公审沙一方父子大会会场设在离天台寨不远的乔端镇。解放军领导和菊乡地方当局认为,也许凭这一点,郑翠香会缴械投诚,同共产党合作,携手剿灭流窜北山的沙一方残部。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竟然给她郑翠香报仇雪恨造成一个绝好的机遇。

沙一方是玩枪老手,当大会开到受迫害人诉苦时,趁那人手捣他鼻子之机,他装做晕倒的样子,身子站立不稳,后边那个持枪的战士是个新兵,上来扶他,他虽然手被反绑着,竟从身后抓过战士手中的枪,蹭住大腿,一个子弹上膛,背着身转圈子扫射。会场大乱,人们四散奔逃。台上台下解放军大喊叫人们卧倒,开枪还击,他儿子沙百建中弹倒地,沙一方跳下台子,混进人群向外逃去。

这个恶贯满盈的反革命分子漏网,会对菊乡乃至全国的暗藏敌伪人员造成不良影响,他们会更加顽固,更加疯狂地进行破坏和反攻倒算。因此,上级严令,限期捉拿归案。

就在这时,郑翠香派人给菊乡解放军警备司令部送来一封信,言说沙一方在他们手里,请解放军于某月某日在乔端河滩领人。解放军马上组成小分队,陪同地方民兵在乔端镇布防,派人同天台寨联系。但天台寨送来的是一具沙一方的尸体,并附一信。信上说,大恶霸沙一方因同香王郑翠香有着血海深仇,她已于今日早晨将其处死。望念起这种行为也是为民除害的正义之举,对天台寨所部兄弟,免于追究其已往所为。并望对当年因受她株连而进军房的王队长从宽释放。她将归顺政府,共造菊乡。云云。

这对解放军真正有戏弄之嫌,解放军下令攻寨。但所到之处,没遇任何抵抗,天台寨所有枪支刀械均捆放于燃灯祖师庙前,惟庙中一老道替人把武器交于政府,并转交一诗,诗曰:逼上梁山一红颜,千难万苦谁人怜,王师安定菊乡日,家恨已消我归田。

自此,郑翠香这个刀客从菊乡消失……

第一卷第二章俊秀刀客女(3  )

  原来,公判沙一方父子那天,郑翠香早已得到消息,她乔装成农妇,带领几十个兄弟,混迹于老百姓之中,潜入会场,她要亲眼看看她的仇人的下场。如果有机会,她要亲手宰了这个恶魔,然后她就向政府投诚。谁会想到会场上出现异常。当沙一方跳下台子,眼看就要逃掉时,她和她的兄弟们上去把他打倒,拖入一条河沟,乘地形熟悉之便,穿树林,钻山洞,把他押向山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