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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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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书籍名:《家丑》    作者:谢泽生


最好的办法是把这个男人推开,推下身来,但她的儿子能推得动这个男人吗?正在这时,门口又闪进一个黑影,那人一把扯住这个男人的腿,扯下了她的身。来人低声骂道:“你是哪个狗东西,咱们今儿不问,你给我滚!”他踢了那黑影一脚,那人抱住头跑了。

来人是沙百安叔叔。妈妈扯过衣服盖住身子,捂着脸哭得好伤心。沙吾同已经醒了,哭着说怕,百安叔说:“别怕,有安叔。”又对妈妈说:“嫂子,别那么老实,晚上把门栓插好。农会净他妈放屁,不让插门闭户,那不明摆着欺负人?住个玉米笼,也要弄捆玉米秆挡住门口哩!”又对吾同说:“你也大了,睡觉机灵点,你妈是个妇道人家,胆小,这屋里全靠你娃子当顶门杠哩!”妈妈已是泣不成声,她说:“我……谢大兄弟了。”就要下跪,百安叔忙用手挡住,说:“谢啥,我就怕有人起坏心眼,晚上也听着哩,出身不好也是个人,不是骡子马。”他又骂了几句粗话,走了。妈妈抱住沙吾同,哭着,再也不敢入睡。

妈妈叫玉华,姓马。按菊乡风俗,村里人长辈叫她马姐儿,平辈中年长于她丈夫的也叫她马姐儿,年幼的则叫她马姐嫂子。虽说沙一方活着时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但村里人对马玉华母子也没有太多为难。就是分了他家家产的十几家住在沙家大院的人家,也没有对他家另眼相看,看他们母女可怜,有个头疼脑热的,也都过来相帮。别看农会上叫他们划清界限,监督什么的,老百姓不管那么些事,把他们母子只当做可怜人家看待。就此而已。沙百安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因他是沙吾同家近门近支,走动上就格外勤一些。沙家老掌柜在世时霸道,曾将他家一块河滩地千方百计霸占去作他家祖坟,从老一辈上就结了怨,但是到了他这一辈,他从给沙家大院当割草娃开始而后又扛了十年长工,倒也没有再受过大气。

  第一卷第三章寡妇门前(2  )

  有一天,马姐嫂子问百安,现在兄弟是翻身户,正光荣,日子也美实,为啥不找个人过热乎一些?那是百安帮她把麦挑到场里晒,沙吾同坐那儿看鸡,屋里只他们叔嫂俩时,嫂子送给兄弟条湿毛巾让他擦汗,她随口搭言说的。

嫂子虽说是地主婆,可嫂子是读书人,干净,毛巾上也有一股子香气。百安擦着,心里凉沁沁的,他说:“屋里坐一个瞎眼娘,谁愿意来伺候。”两眼就把嫂子一瞥。马姐嫂子看到了男人的眼神,脸上就桃红一片,勾着头说:“会有贤惠的女人不嫌弃哩。过日子嘛,谁家没有三老四少的要伺候。”百安说:“要是都像嫂子这么明白事理,那就好了,可是哪有?”又瞟了嫂子一眼,挑起箩筐走了。看着男人那结实的肩膀,挑着两大箩筐麦,扁担一闪一闪,脚步有节奏地走着,很快拐过一道墙角,不见了。她赶忙过去把男人才踩下的脚印量量,记下尺寸。

这一天下午,突然刮起了大风,人们还没有跑得及,雨就追屁股来了。啪哒啪哒,落在地上,砸起一个个灰麻坑儿。百安正跑着回家,被马姐嫂子叫住了。他气喘吁吁地来到嫂子屋里,雨可瓢泼一样下来了,屋沿上挂着密集的雨帘。百安立在门前看雨,说:“好雨。”拉过一把铁锨,要到房前屋后看水路通不通。嫂子在里间说:“等等。”取了顶破雨帽给他戴上。百安看罢水路回来,弯腰正用破布把锨擦干,嫂子说:“给!”他扭头一看,是双新布鞋。“给我的?”他问。嫂子笑笑说:“给哪个走路的。”他把鞋接过来,接得急,把嫂子的手也攥住了,嫂子这双手也很粗糙了,但是手脖儿挺柔和,胳膊晒黑了,脸也没有才回来时白了,但嫂子生就的好水色,看起来,还算细腻滋润,洋溢着少妇的俊秀。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就像两汪清泉,看人就会把人滋润个透,她看到哪儿,哪儿就会下一场及时雨,再干旱的土坷垃垡,也能润透,发散开,铺成虚泛的田地,长一份好庄稼。

嫂子让他看得勾下了头,他就又看她的头发,她的头发也不像才回来时。那时,她在脑后挽着一个发髻,插一根银簪子,是大家女人的派头。现在也变成了两根辫子。但嫂子的头发梳得黑滋滋亮光光的,头发分开处,一道发缝,隐隐约约可见头皮也是挺细腻的。这时嫂子的两根辫子搭拉在胸前,扫住了他的手脖儿,一阵麻痒痒的,他就想把嫂子搂一下,在她那头发上亲一下,那发香已经让他醉了。但当他刚要勾下头,吾同淋得像个水鸭子,吧唧吧唧踩着一院子水跑回来了。他赶忙直起腰身,问吾同:“玩水了?”嫂子看他一眼,说:“快回去,试试合脚不?”又拉过吾同给他换淋湿了的衣服。百安把鞋往胳肢窝里一夹,说:“保险合脚。”跳进雨里走了。这屋里,妈妈给儿子擦身子,生怕他受凉生病,心疼得不得了。

她问:“在哪儿玩,淋成这样?”

儿子说:“村里要建民校,还要办妇女识字班,我去看了,我想上民校。”

妈妈听了心里不是滋味,说:“咱把书本搁家里学好,跳级上中学。”

儿子说:“村里人说,让你当民校老师,我当然头一个报名。”

“村里真的这么说?”马玉华的眼睛亮了。

儿子说:“听人说的,说你是大老师,有大学问。”

但是马玉华的老师没有当成,原因是以后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毁了她的名声,她成了破鞋。

昏黄的油灯下,小吾同已经睡着了,头枕在一个装着蚕沙的枕头上,口水向一边流着,映着灯光,像一条阴雨天里粘虫爬过去拖出的印痕。马玉华就着灯光做针线,看见娃儿流出的口水,用手巾替他轻轻擦去。小吾同面朝里又睡着了。嘴里还吧唧吧唧地像吃好吃的。妈妈看见儿子睡梦中这种吃相,心疼得不得了。吾同小时候不吃辣不吃酸,那时是在外省,当地人爱吃麻辣酸,这可难坏了做饭人。妈妈只得按老家习惯给他包饺子吃。吾同吃得香时,嘴里就吧唧吧唧地响,想来儿子在梦里吃饺子了。她不由得一阵长吁短叹。当初解放军打过来时,她组织学生扭着秧歌,唱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唱“东方红,太阳升”,迎接解放军进城,结果……她想着想着,灯光不断地跳跃在顶针上,一不小心,针扎了指头,她哭了。

马玉华出生在一个书香之家。她印象最深的是院门顶上年年都要贴的对联横批:耕读传家。父亲经常说,一个家庭兴旺不兴旺,要看有没有四声:女人纺花声,婴儿哭闹声,儿童读书声,黄牛呒叫声。因此年年的对联,父亲都贴:向阳门第春常在,龙飞凤舞人丁旺。但就在她大学毕业那一年,父母在日本飞机轰炸中死了,弟弟下落不明,她在外地读书,幸免于难。老家已经没有了牵挂,她就跟着沙百建过起了粉笔生涯。这些针线活,是她回来后才学的。才学针线那会儿,手笨得像猪脚,村街斜对面一个小媳妇就过来教她。这个小媳妇其实还是个小姑娘,十六七岁就嫁过来了,不上半年,就挺起个大肚子。按辈份,她是同族一个近门侄子的媳妇,马玉华称她周姐儿,吾同叫她周姐嫂子,她叫马玉华大妈。这女孩人很灵巧,她不管她们成份高不高,常过来串门。那时她丈夫还没有上朝鲜抗美援朝,是农会小干部。她过来就说些外边的事。马玉华是明白人,周姐儿说多是多,说少是少,她从来不插腔。后来大侄子上了朝鲜,她们俩都成了半边人,走动就更勤。马玉华就是跟着这个小媳妇学会了针线活。周姐儿说:“怪不得人们说,秀才学手艺,一天就出师。大妈可真是的。”大妈笑笑说:“我算个坏秀才,都几个月了,才学会纳鞋底儿。如今连鞋样还没学会剪哩,更不说纺花织布。”周姐儿说:“如今新社会时兴穿洋布,都是上街扯的,谁还纺花织布。”马玉华说:“哪得钱啊!”人走到哪里说哪里话,马玉华在这个小媳妇的教育下,学会了农村妇女的基本功:做鞋,绣花,纺花,织布。家里日子艰难,她就做鞋卖,不隔几集,她就提几双鞋上街卖,小日子艰难也罢,慢慢地混下来了。如今干部时兴拎抽口提兜儿,她就做提兜儿,绣上和平鸽,五角星。她绣的和平鸽,形象生动,展翅欲飞,比别人胜出一筹,一上市,别人就抢走了。

这天夜里,她在赶一批活,是小学里老师定做的提兜儿。老师们放假要到县上开会,要提上撵时髦哩。

夜深了。

门外有很轻很轻的脚步声,她赶忙吹灭了灯,听着外面的动静。寡妇的日子没有担份哪!这脚步的声音有点儿熟,她起身走到窗前,贴着窗户,向外看。

“马姐嫂子,睡了?”

“是百安,那你进来吧。”就急忙打火镰,吹纸枚儿,点灯。

“就两句话,不用点灯。”

嫂子把门打开,百安闪身进来,说:“区上要找扫盲教师,农会开会说要报你哩,我给你先透个信儿,你先去报个名,也主动向政府靠拢靠拢,不是好一些!”说着往桌子上留下两张票子,就要走。

女人马上问:“这是啥意思?”把那两张千元票(旧币,一千元相当于现在的一角钱)拿起来又塞到百安手里。

百安说:“你去报名,也能搁区上吃顿饭。”

嫂子说:“带顿干粮就行了,再说我做鞋卖也有钱。”

百安说,那添点钱给吾同买身新衣裳,娃儿大了,也该穿到人前,硬是把钱丢下,走了。